一 “以儿童为本位”是中国现代儿童观的核心观点,但是否为安徒生童话的根本儿童观呢?这一直以来都是学界争论不休的话题。大多数研究者认为安徒生童话是以儿童为本位的经典,但也有两方面的论据可以说明安徒生童话并非以儿童为本位,这样的论据一是来自安徒生本人,二是来自安徒生童话的本身。① 首先,安徒生本人多次透露,他的作品不是为儿童而创作,至少不是只为儿童创作。安徒生曾经在自传中说:“我用我的一切感情和思想来写童话,但是同时我也没有忘记成年人。当我为孩子们写一篇故事的时候,我永远记住他们的父亲和母亲也会在旁边听,因此,我也得给他们写点东西,让他们想想。”②在安徒生的童话创作意识中,成人与儿童始终都是两个并列的服务对象,甚至成人读者还列于儿童读者之前。有资料显示,在安徒生临终前出版的最后一套童话作品上,他要求出版商抹去“献给儿童们”的字样。安徒生并不像他的童话那样具有主动亲近儿童的意识,安徒生基金会对此的理解是:他理解儿童的思想和行为,但他绝不愿意儿童坐在他的膝上。 此外,有研究者还从安徒生童话文本的解读中,读出非儿童本位的儿童观。首先,安徒生共创作童话作品158篇,但完全写儿童的仅28篇,而讲述成年人生活的则达64篇。其次,许多冠以“童话”之名的安徒生童话名篇在情节设置上根本不合儿童心理,充满恐怖、悲伤与压抑。比如, 《海的女儿》小人鱼变成泡沫的悲剧结局,有研究者认为过于残酷,而且还带有明显的宗教色彩,这样的结局设计既不能让小读者理解,也让儿童感觉太伤心残忍。再比如,《卖火柴的小女孩》中,小女孩在大雪纷飞中冻死街头的结尾,被视为过分凄惨,会让小读者的心灵受到伤害。又比如,有研究者认为安徒生的许多作品中充满了暴力、血腥的情节设置,《玫瑰花精》中哥哥杀害妹妹情人的具体描写;《打火匣》中士兵砍掉女巫头的情节;《小克劳斯和大克劳斯》中大克劳斯砍死了自己的祖母等等。这些血腥情节的设置会完全不能被认可为“儿童化”,儿童阅读到这样的情节时只会感到恐怖与压抑。 安徒生的儿童观到底是儿童本位还是非儿童本位,这是一个饶有兴趣的研究课题,但是,中国的“安党”③人士不约而同地认为“以儿童为本位”就是安徒生的儿童观。因此,安徒生童话成为儿童文学建设者的选择,翻译安徒生作品与评述安徒生作品“以儿童为本位”的创作特征成为传播现代儿童观的具体途径与有效方法。在当时的安徒生童话译介潮中,“以儿童为本位”成为一个被不断“念叨”,不断阐扬,不断倡导的关键句。因此,随着安徒生童话的译介,儿童本位的现代儿童观在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建设事业中得以真正确立并发展。 需要说明的是,安徒生童话在现代儿童文学初创时期为什么会被视为现代儿童观的代表,除了安徒生童话本身所具有的“儿童化”特征外,还有一个客观因素是,安徒生童话在“五四”前引介到中国,从数量上形成一定的翻译规模,在译文质量上也有很多名家参与翻译,安徒生童话比其他外国儿童文学作品更为国人所熟悉。选择熟悉度比较高的安徒生童话作为传播现代儿童观的途径,自然会使传播工作更有效更迅速。因此,接下来,我想从具体史实出发,谈谈安徒生童话在“五四”前的译介情况。 二 安徒生被中国人所认识,学界一般认为最早的介绍人是周作人。1909年7月,鲁迅与周作人在刊行《域外小说集》第二集时,曾预告第三集出版时将发表安兑尔然(即安徒生)的《寥无声绘》。这是安徒生的名字首次出现在中国。④只是事不凑巧,由于《域外小说集》第一、第二集销售均不理想,因此后续作品并未刊行。1912年,周作人撰写文章《童话略论》,在论及“人为童话”时提及了安徒生与他的童话:“今欧土人为童话唯丹麦安兑尔然(Andersen)为最工,即因其天性自然,行年七十,不改童心,故能如此,自邻以下皆无讥矣。故今用人为童话者,亦会以安氏为限,他若美之诃森(Hawthorne)等,其所著作大抵复述古代神话,加以润色而已。”这是安徒生首次以童话作家的身份在中国“亮相”。⑤此时,周作人对安徒生及其童话已是推崇赞赏,认为“故今用人为童话者,亦多以安氏为限”。紧接着,到1913年12月时,周作人发表文章《丹麦诗人安兑尔然传》,这是中国第一篇详细介绍安徒生的生平与创作的论述,“是所发见的关于安徒生的第一篇论述。”⑥周作人在文中首先介绍了安徒生的生平简历,并提及安徒生造访格林兄弟的轶事。周作人还介绍了英国学者戈斯(《北方文学研究》)、丹麦批评家勃兰兑斯(《安徒生传》)、挪威学者波亚然(《北欧文学评论》)、德国理论家诃伦(《北欧文学史》)等欧洲儿童文学学者对安徒生及其童话的各种评价。周作人在文中提及了安徒生的多部代表作,《丑小鸭》《公主》《雪后》《人鱼》《鹳》《牧豕人》《跳蛙》《一荚五豆》等,并特别介绍了《皇帝之新衣》的内容。同时,周作人为了让读者对安徒生的作品有更感性的认识,还在文中插入自己翻译的《无色画贴》(即《没有画的画册》)中的“第十四夜”,但所用翻译语言为文言文。周作人的这篇文章在当时的文坛产生了一定影响,从此,安徒生童话便开始了在中国长达百年的传播之旅,并成为影响中国儿童文学本土建设最重要的异质文化文本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