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81X(2010)01-0104-07 明代状元主要供职于翰林院,其仕途直指内阁。这种馆阁文人的身份,决定了状元诗文与馆阁文学有着密切的关系。从正统末到成化初的20余年间,是台阁体向茶陵派过渡的时期。台阁体与茶陵派同属馆阁文学,不同之处在于茶陵派将台阁气与山林气相融合,更加关注文学的审美属性。这一时期的状元文学,也体现出同样的特征,其政治色彩逐渐淡化,在思想内容上逐渐远离政治中心,表现为对日常生活的关注,追求心灵的自适,较少宏大叙事。本文以正统十年(1445)乙丑科状元商辂、景泰二年(1451)辛未科状元柯潜、成化八年(1472)壬辰科状元吴宽三人为重点考察对象,从他们的诗文创作中,我们不难把握从台阁体到茶陵派的演变脉络。 一、台阁体的转向:以“三元”商辂为考察中心 正统年间,台阁体赖以生存的政治环境逐渐趋于恶化。太监王振专权,开明代太监乱政之先河。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对明初几代皇帝建立起来的强大皇权形成一次沉重打击。景泰、天顺年间,景帝与英宗的权力斗争,成为士人阶层的一场政治赌博,馆阁文人们身陷政治漩涡,身不由己,只好到文学中求得暂时的解脱。皇帝已无意倾听馆阁文人的赞美,文人们也无意发自内心地为大明王朝歌功颂德,于是,馆阁文学与政治的关系逐渐疏远,文学因此获得了独立的发展空间。 当台阁体的代表人物“三杨”(杨荣、杨士奇、杨溥)相继离开政治舞台的时候,明代科举迎来了第一个、同时也是整个明代唯一的一位“三元”。商辂(1414-1486),字弘载,号素庵,浙江淳安人。宣德十年(1435)中浙江乡试解元,正统十年(1445)又连中会元、状元,后官至吏部尚书、太子少保兼谨身殿大学士,卒赠太傅,谥文毅,著有《商文毅疏稿略》、《商文毅公集》、《蔗山笔麈》等。 《明史》称商辂“平粹简重,宽厚有容,至临大事,决大议,毅然莫能夺”[1](第4690页)。从正统到成化这段时期,政治风云变幻莫测。商辂作为这一时期内阁的重要成员,能坚持自己的政治立场,诚属难能可贵。但是从他的文学创作中,我们也可以感受到几分忧思。明人金学鲁《商文毅公文集序》称商辂的诗文:“冲然于中而不甚为藻,泊然于思而不甚为刿,典雅有则,若清庙之瑟,朱弦疏越,一唱而三叹有余音,足以鸣国家之盛矣。”[2](第3页)这一评价,主要着眼于商辂诗文所具有的台阁体特征。《明诗综》引述李德恢对商辂诗的评价:“太傅诗写性情,雍容雅淡,有陶、韦风。”[3](卷24)则准确地概括出了商辂诗对台阁体的发展。“雍容雅淡”,这既符合商辂本人的性格,也与台阁体的风格相符。而“诗写性情”、“有陶、韦风”,则代表了台阁体新的转向,意味着山水田园诗派的风格开始融入馆阁文学。或许因为商辂是浙江人,越中山水的灵秀,赋予商辂诗文以不同于以往台阁体的内涵。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由于变幻不定的政治风云在商辂内心深处投下了阴影,使他对政治有一种疲倦感,因而更向往到自然山水中去放松心灵。这与之前的台阁体诗人对政治的热情礼赞明显不同。 与真正的山水田园诗人陶渊明、韦应物等不同,商辂的山水诗,有许多是题画诗。山水是商辂诗中最喜欢讴咏的题材,但他身为朝廷重臣,公务繁忙,不可能整天游山玩水,只能靠山水图画来怡情。如五律《题春景山水》[2](第118页): 爱此佳山水,春来景更妍。四郊青嶂合,孤岫白云连。 地回轮蹄绝,峰危石磴悬。小桥临曲涧,达浦接平田。 郁郁林间寺,潺潺竹下泉。桑麻凝暮霭,榆柳绕晴川。 宝殿凌千尺,茅堂敞数椽。僧归西岭月,渔钓北溪烟。 倒浸沈波塔,闲横古渡船。楼高平见日,松老不知年。 鸟度浮岚外,鸥飞落照边。吟筇芳草径,酒旗杏花天。 隔岸闻莺语,开轩待鹤旋。砌苔深染黛,林籁细鸣弦。 有路通仙境,无尘远市廛。家山在图画,触目思飘然。 这首诗一气流转,情文相生。虽然是题画诗,但诗中的景致生动逼真,使人感觉真的置身于山水怀抱中。末句“家山在图画,触目思飘然”,与首句“爱此佳山水”遥相呼应,表达出诗人对山水的深切眷恋。类似的题画山水诗,在商辂的诗中占了相当大的比重。一味讴歌图画中的山水,却没有选择归隐,这并不是叶公好龙,而是体现了商辂身为状元、政治家,其坚忍刚毅的品格。在商辂诗中,山水只是作为一种品格象征和精神寄托。在险恶的政治环境中,商辂既不愿随波逐流,也没有选择急流勇退、独善其身,而是希望在坚持操守的前提下,能够有所作为。至于山水图画,只是他精神上一个暂时的避难所而已。 商辂还有一些题画兼咏物诗,也非泛泛而作,同样有着深厚的寄托。如《兰蕙图》[12](第116页): 兰蕙比君子,其德为不孤。人物虽云异,气味乃匪殊。 托根深林下,不与桃李俱。妖艳任纷纷,贞姿恒自如。 共言王者香,宜为禁苑居。一朝移植后,雨露恣沾濡。 芬芳异凡卉,馥郁盈天衢。采撷足纫佩,把玩堪怡娱。 发舒似迟晚,蠲洁无终初。谁将幽静意,写此兰蕙图? 对之逐清赏,尘虑焉能纡。呼童出门巷,止回俗士车。 此诗以兰蕙自拟,颇得陶诗精髓。但与陶渊明对田园生活发自内心的喜爱不同,商辂笔下的这一株“兰蕙”,是“宜为禁苑居”的。大隐隐于朝,这才是商辂追求的人生境界。 商辂的诗,感情真挚,清新可喜,为台阁体注入了新的生机。只是他没有明确提出自己的文学主张,同时缺乏流派意识,没有利用自己的地位来影响更多的馆阁文人,树立起自己文坛盟主的地位,因此不被后人关注。更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与时代有关。复杂的政治环境,没有为馆阁文学创造一个宽松的发展空间,注定商辂的文学创作只是一种私人化写作,不能为明代馆阁文学创造出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