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283(2009)05-0085-05 清人赵翼比较诗史三大家谓:“李诗如高云之游空,杜诗如乔岳之矗天,苏诗如流水之行也。”又评苏诗说:“以文为诗,自昌黎始,至东坡益大放厥词,别开生面,成一代之大观。今试平心读之,大概才思横溢,触处生春,胸中书卷繁富,又足以供其左旋右抽,无不如意;尤其不可及者,天生健笔一枝,爽如哀梨,快如并剪,有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此所以继李杜后为一家也。”[1]卷5究竟是什么使这位赵宋开国100多年以来的第一个文字狱受害者如此备受宠爱?究其实乃是其在宦海风云里采取了一种富有智慧和诗意的活法,这来源于俳优传统的沾溉。本文试论述苏轼俳优风格产生的传统及现实因素,指出历史上长期传承的以讽谏为特点的俳优传统向文学的渗透直接推动文学变革,俳优心态的形成对苏轼人生及创作甚至文体转变产生了重要影响。 1 俳优是古代以乐舞谐戏为业的艺人。 先秦就出现了言传身教的伎艺“优戏”,但在语文思维成熟以前,优戏演出的具体情形难以通过文本记录下来。《史记·滑稽列传》也只能大致转述其意趣。今天,我们可知汉代俳优,多敷衍故事以乐人。魏晋时,俳优以歌舞演故事或时事,又以戏谑为主。《三国志·魏志·王粲传》裴松之注引《魏略》载:“太祖遣淳诣植,植初得淳甚言,延入坐,不先与谈。时天暑热,植因呼常从取水自澡讫,傅粉,遂科头拍袒。胡舞五椎锻,跳丸击剑,诵俳优小说数千言讫。”《资治通鉴》卷212载《旱魃》剧:(开元八年正月)“侍中宋璟疾负罪而妄诉不已者,悉付御史台治之。谓中丞李谨度日:‘服,不更诉者出之,尚诉未已者且系。’由是人多怨者。会天旱有魃,优人作魃状,戏于上前,问魃‘何为出?’对曰:‘奉相公处分。’又问‘何故?’魃曰:‘负冤者三百余人,相公悉以系狱抑之,故魃不得出。’上心以为然。”[2]6739 唐代“参军戏”,一般由两个俳优演出,一称“参军”,一称“苍鹘”,一问一答。问答之间,往往是苍鹘戏弄参军,而参军须作各种滑稽可笑姿态,语言又必须幽默发噱。演出成功与否,主要看能否笑场。参军戏兴起后,俳优学会了巧妙地运用参军戏这种艺术形式,以鉴戒或诤谏为目的,揭露时弊,鞭挞恶吏。 谏优则常以社会良知与责任自励自警,利用“优谏”,在表演中“谈言微中”而谏讽时政。如《史记·滑稽列传》中优孟之“葬马对”,优旃之“反漆城”。因为“优谏”的存在,德国的社会学家达伦道夫甚至把中古宫廷内的俳优(fools)看成是现代知识分子的前身。[3]114其特点是采用机智、幽默、讽刺、夸张、谐趣的形体语言进行表演、戏弄,“混淆”与“颠倒”,“假装”与“扮演”既定秩序,在对立与差异之间构成滑稽的喜剧效果,产生一种错置性作用,使表象与本质呈现出极大的反差,以促使帝王贵族在错置中有所觉悟,借机来进行政治讽谏。 司马迁在《史记》中特立《滑稽列传》,并将俳优视为“不流世俗,不争势力,上下无所凝滞,人莫之害,以道之用”的“岂不亦伟哉”的大丈夫!这些“最下且贱”的大丈夫“谈言微中”、“谈笑讽谏”,“为奇伟之戏”,“泽留后世”,然“合于大道”[4]卷126,“振危释惫”,“颇益讽诫”,“谲辞饰说,抑止昏暴”[5]《谐隐》,“于嘻笑诙谐处包含绝大文章”[6]科诨第五。在“道”与“势”的冲突中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佯狂弄痴,诙谐调笑也许是士利用“势”的一种形式。淳于髡为“稷下先生”,不治而好议论,有“帝王之师”的称呼。他故作“仰天大笑,冠缨索绝”的狂态并利用“隐语”进行聪明的“优谏”。 后世,这些俳优与“势”“交往”的言行和风习特点逐渐影响到文学,使文学也有了“谐谑派”,影响到文人的心态,形成俳优心态。《荀子·正论》:“今俳优、侏儒、狎徒,詈侮而不斗者,是岂钜知见侮之为不辱者!然而不斗者,不恶故也。”[7]《正论》第十八 中国知识分子和俳优关系微妙而复杂。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抱怨汉武帝以倡优看待自己,余英时对此议论道: 中国历史上俳优巧妙地指斥帝王与权贵的故事可说从来没有中断过。……俳优的滑稽传统对中国一部分知识分子也有影响。东方朔的诙谐当时人便已说他“口谐倡辩”、“应谐似优”了(《汉书》本传“赞”)。……后世如苏东坡“一肚皮不合时宜”,因此“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多少也与俳优传统有关。元好问论诗绝句“俳谐怒骂岂时宜”即明为东坡而发。以“俳谐”易“嬉笑”,足见遗山听曲识真,决不仅是为了平仄之故。[3]115 苏轼所处的宋代,杂戏小说大兴,谐谑氛围弥漫于社会各阶层,渗透进文人士子整体上相对优裕宽松的日常生活中,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意识和文人的生活情调。陈旸《乐书》“倡优”条载:“故唐时谓优人辞捷者为‘斫拨’,今谓之杂剧也。有所敷叙曰‘俳语’;有诵辞篇曰‘口号’——凡皆巧为言笑,令人主和悦。”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提到汴京瓦舍勾栏里的名目繁多的表演就有几十种:例如小唱、嘌唱、杂剧、傀儡、杂手技、讲史、小说、散乐、舞旋、影戏、合生、说诨话、杂扮、叫果子等等。《爱日斋丛钞》曰:“景定五年(1264),明堂礼成,恭谢太乙宫,赐宴斋殿,教坊伶人举经语以戏。刑部侍郎徐复引孔道辅使契丹。责以文宣为戏故事,请诫乐部,无得以六经、前贤为戏。”[8]卷2 苏门六君子李廌《师友谈记》生动记述师门先生之间喜好戏谑的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