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919(2009)05-0073-09 宋代进士科考试,取士标准为“诗赋”抑或为“经义”,争论激烈,其总体趋势是重“经义”而轻“诗赋”。至宋神宗熙宁年间罢试诗赋,后虽几经反复,诗赋在科举中的作用逐渐衰落。①与唐朝“耻不以文章达”②的盛况相比,宋代科举对诗歌创作的推动促进作用大为降低。南宋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评》中甚至如此总结说:“或问:唐诗何以胜我朝?唐以诗取士,故多专门之学。我朝之诗所以不及也。”或许就是宋代这样的现状让后代学者掉以轻心,很少去梳理宋代科举与诗歌创作之间的互动关系,很少探求宋代科举在诗歌创作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 孔子教育学生强调:“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孔子将学诗与从政联系在一起,成为后人遵循的准则。唐朝科举形成“以诗取士”的传统即源自先圣教诲。因此,诗歌创作在宋人政治活动中同样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从科举考试的角度观察问题,可以发现:宋代整个科举考试过程中,伴随着诗歌创作活动。宋代科举考试分为三级:发解试、省试、殿试。发解试是地方一级的考试,在秋天举行,故又称“秋闱”;考试合格者前往京城,参加春天举行的“省试”,又称“春闱”;最后经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确定取士名单。本文所要梳理的,是这三级科举考试过程中考场以外的种种诗歌创作活动。 一、鹿鸣宴赋诗 唐代地方考试结束后,州县长官宴请考官、学政和考试合格的学生,称“鹿鸣宴”,取《诗经·鹿鸣》之意。宋代沿袭此举。地方长官为鼓励考生、彰显政绩,在“发解试”结束后皆举办“鹿鸣宴”。这次宴席就成为考生在考试过程中的第一场庆典活动。鹿鸣宴赋诗,则是这场庆典活动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苏轼描述鹿鸣宴庆典和赋诗过程说:“于是讲废礼,放郑声,部刺史劝驾,乡先生在位,群贤毕集,逸民来会。以谓古者于旅也语,而君子会友以文,爰赋笔札,以侑樽俎。载色载笑,有同于泮水;一觞一咏,无愧于山阴。真礼义之遗风,而太平之盛节也。大夫庶士,不鄙谓余,属为斯文,以举是礼。”③此文作于元丰元年九月,在熙宁科举罢试诗赋之后。换言之,科举考试虽然罢试诗赋,相关活动过程中诗歌的创作还是非常频繁的。鹿鸣宴题诗,内容大致为以下几个方面:祝贺考生通过发解试,称赞考生的文笔和才华,描写鹿鸣宴的环境和氛围,勉励或期待考生在来年的省试中有出色表现,颂扬太平盛世。赵抃神宗熙宁年间出知杭州,有《杭州鹿鸣宴示诸秀才》云:“秋闱贤诏出严宸,郡国详延在得人。豹变文章重君子,鹿鸣歌咏集佳宾。初闻素履称乡闬,终起英名动缙绅。预想帝庭俱唱第,宠光荣宴杏园春。”④这首诗典型地将上述几个方面的内容囊括在内,然而应酬气过重,不见个人性情。苏轼就写得更加典雅而有情味,其《鹿鸣宴》云: 连骑匆匆画鼓喧,喜君新夺锦标还。金罍浮菊催开宴,红蕊将春待入关。他日曾陪探禹穴,白头重见赋南山。何时共乐升平事,风月笙箫坐夜闲。⑤ 苏轼以季节性的景物“浮菊”和“红蕊”暗指秋闱和春闱,表达自己的祝贺和期待;以“探禹穴”和“赋南山”等典故喜朝廷得贤才,同时是在夸奖和鼓励考生。苏轼更期望后辈进入仕途后,一起为国家、为苍生尽责,营造“升平”世界,同享“风月”悠闲夜晚。诗歌情景并茂,同时见出苏轼政治抱负,是鹿鸣宴上的佼佼之作。 鹿鸣宴庆祝活动,各地分别举行,带有明显的地方性。宴席间创作的诗歌另外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描写或夸耀本地的文化历史,显示本地人才的昌盛。李石《眉州鹿鸣宴》当然要突出乡贤苏氏父子,云:“大比周三岁,登名蜀一涯。圣贤元祐学,父子老苏家。”范成大在孝宗淳熙年间出任四川地方长官,也有《鹿鸣宴》诗称赞当地说:“岷峨钟秀蜀多珍,坐上儒先更逸群。”张栻孝宗淳熙年间任广西地方长官,其《鹿鸣宴》云:“从昔山川夸八桂,只今文物盛南州。”当地的山川风物也成为一种文化背景。叶适为永嘉人,《鹿鸣宴诗》云:“永嘉近千载,文物盛于斯。”其他如:卫泾《长沙鹿鸣宴送诸进士》“楚材从古擅豪雄,况是长沙世著忠”;程珌《建康鹿鸣宴致语》“河南贡士紫萄诗,不比寻常贡士时”;魏了翁《次韵靖州贡士鹿鸣宴》“何处何时不产贤,黔中故地夜郎天”;等等。(以上所引,皆见《全宋诗》)这类诗作,可以为地方文化研究提供材料。 从苏轼的《徐州鹿鸣燕赋诗叙》来看,宋代鹿鸣宴规模大于唐朝,地方贤达名流也被邀请与席。这类人的创作,时而就会从颂扬宴会主人——地方长官的角度落笔。许应龙《和邹守鹿鸣宴》云:“贤守声名重泰山,肯将曲学误儒冠。相期素节终身履,不道青云得路难。多士联翩阊阖去,忠言凌厉雪霜寒。朱轓指日归枫禁,廷策烦公具眼看。”⑥地方通过“发解试”向朝廷输送人才,是地方长官“教化”政绩之一,甚至可以与地方长官品德声望联系在一起,这首诗就是这样认为的。刘宰《和傅侍郎鹿鸣宴韵》其二则纯粹是对宴会主人的称颂,云:“先生谠论在延英,早岁金瓯已覆名。自古正人羞枉尺,祇今公论有持衡。九重闻道将飞诏,一水何妨缓作程。莫笑田家去天远,春来野草亦敷荣。”⑦诗歌从傅侍郎的仕途经历说起,称赞其谠论正直立朝,预期傅侍郎将被朝廷重用。鹿鸣宴诗完全不涉及考试与考生非常少见,这首诗的写法在同类诗中别具一格。 宋代歌妓业兴盛,各种宴席间往往有歌妓的参与,鹿鸣宴也不例外。翁迈《鹿鸣宴赠歌妓》云:“年方十三四,娇羞懒举头。舞余驹皎皎,歌罢鹿呦呦。近座香先喷,持杯玉更柔。高唐人去远,谁与话风流。”⑧翁迈是北宋年间人,仁宗皇祐三年(1051)乡试第一,据说当年只有十二岁。诗中观赏歌妓的眼光,却与十二岁小孩不相称。这首诗让后人对宋代鹿鸣宴的场景有更加具体的认识。一个以鼓励考生、鞭策后进为主要内容的官方宴席,居然有如此娇艳的歌妓穿梭其间,这是宋代社会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