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905X(2010)05-0054-06 从“非物文化”返回物质文化 在对上海世博作出价值评估之前,我们首先要对器物(创造性物质)的本性进行界定。人所置身的是一个物化的世界,它建立在坚硬的物质文明的基石之上。而器物是经过人类加工的一种物质形态,并在加工、使用、流传和解释过程中获得文化价值,因而成为文化研究的重要对象。广义的器物甚至包括植物衍生品、建筑以及制造器物的初始材料等。当然,任何器物都包含着特定的技术和日常生活方式,而这是躲藏在所有器物深处的灵魂。我们所指涉的任何器物,必然跟“非物”密切关联。在某种意义上,“器物”必然是器物和“非物”的二重组合。本文所描述的“器物”,正是基于这样的逻辑起点。 绝大多数器物,都以湮灭作为自己的最后归宿。这湮灭有时是个体代谢的结果,而有时则是整个物种的消亡。前者是相对性湮灭,也即老旧、毁损和被掩埋。作为古代丧葬制度的组成部分,死者生前役使过的器物总是成为殉葬品,由此发育出规模庞大的葬器文明和臭名昭著的盗墓行业。器物被埋藏于暗无天日的墓穴,与死者一起长眠。对器物而言,这种掩埋可能是永久的死亡,也可能只是一场漫长的休眠,以等待盗墓者或考古队开启墓穴的时刻。只要它的化学性质足够稳定,就能够抵抗流水、空气和岁月的腐蚀。 相对性湮灭主要是针对个人而言的。尽管器物的主人会失去一件器物,但只要他愿意,他就能用货币重新购回这件器物。但是,消费主义加剧了人和器物间的疏离关系。许多器物并未毁损,而仅仅因为款式老旧或技术过时,就遭到了无情的遗弃。这是市场营销策略的结果。市场利用人对新科技和流行款式的热爱,鼓励他们抛弃旧式器物,以此加快器物消费的循环周期,刺激器物制造业的繁荣。这种状况导致了器物垃圾的大量繁殖。 但器物制造技术的湮灭却是绝对性的,它会导致整个“物种”的大规模消失。在资本主义科技和工业复制时代到来之后,乡村手工业作坊及其技术开始湮灭,旧式工匠带着祖传的技能相继谢世,老式器物向人的日常生活告别。那些油灯、烛台、帐钩、夜壶、滴漏、臼杵、陶罐、蓑衣、绣架、长衫、木屐、织机、匾额和“文房四宝”等,数千年来一直是华夏民族农业生活的守望者,最终它们却被时间的洪流所吞没,只有极少数得到营救,成为博物馆里的孤寂展品。尽管它们可以召回人的记忆,但玻璃罩和警报器却要阻止人与物的亲密接触。这其实就是生与死的互望。在人与历史器物之间,出现了无法逾越的屏障。 更为严重的问题在于,当人们热烈谈论并申请“非物遗产”的同时,被湮灭的物质文化遗产,反而更易受到忽略和伤害。在文化器物的拯救方面,中国和世界都还没有建构起必要的制度体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1]在1972年做出决定,设立“世界遗产基金”,并建立国际合作和援助系统,以提供专家、技术、设备、贷款或补助金的方式,帮助缔约国政府通过制定保护性计划,来减缓古建筑及其构件和遗址的湮灭速度。2003年又于巴黎推出《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把保护领域扩展到“1.口头传统和表现形式,包括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媒介的语言;2.表演艺术;3.社会实践、仪式、节庆活动;4.有关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5.传统手工艺”。 但这两个公约都未能直接指涉历史器物,只有前者提及的建筑铭文和后者提及的传统手工艺,跟器物有所关联。教科文组织在设立遗产保护范围的同时,制造了大片盲区和空白,令器物拯救的前景变得更加黯淡。就在“非物”申报成为地方官员的显赫政绩时,器物湮灭的进程也在不断加速。在现代化道路上奔行的第三世界国家,一方面无情地碾压老旧器物(建筑)的遗骸,把它们送进臭气熏天的垃圾场,另一方面,有价值的古玩(陶瓷器、青铜器、木器、玉器、石器、玻璃器、珠宝、钟表、书画等)却成为拍卖行青睐的物品,它们的价格被不断刷新。这一畸形繁华的景象,激励了仿古制造业的兴盛,大量伪器在市场上涌现,与真器鱼目混珠,描绘着古器获救与复兴的幻象。 古代器物的重新发现,主要依赖于市场采集、家族传承和考古发掘。那些被历史掩埋的器物,除了极少数在家族内部长期传承外,大部分会经过古玩市场易手。更多古器则继续沉睡在古文明的废墟里,形成大面积的地下古器群落。毫无疑问,考古发掘则是最重要的古器来源。中国的河南和陕西、欧洲的罗马、伊拉克的巴比伦遗址和幼发拉底河古河床、印度旁遮普省的印度河流域等地,拼成了古器发现的指津地图。 漫长的农业文明走向衰败之后,新器物的发明权几乎完全被欧洲工业国家垄断,并在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中叶,形成新器物大爆炸的格局。受1867年巴黎世博会的推动,在19世纪的法国,居室的床单、椅罩、盒罐、陶瓷器皿、玩具、刀具、钟表、香熏、水晶或玻璃制品被大量设计和生产出来。 “世博会”被“发明”出来之后,其最大价值就在于,它是新器物爆炸的主要策源地,它贡献了包括缝纫机、打字机、留声机、汽车、电灯泡、胶片、照相机、电影机、电话、无线电、磁带录音机、尼龙、塑料制品、电脑键盘等在内的生活核心用品。博览会制造的另一后果,就是新行业——现代零售业及大批零售商店的兴起。而高效的工业复制能力,成为器物市场兴旺的强大后盾[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