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祛魅”(disenchantment)一词,源于著名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所说的“世界的祛魅”(the disenchantment of the world),又译“世界的解咒”,是指西方国家在传统到现代的转型过程中出现的对世界的一体化宗教性解释的解体。前缀dis意为“非”、“去”、“解除”,enchantment意为魅力、迷人之处、神奇超凡的力量。这个名词从动词enchant演化而来,表示迷惑、施魔法。disenchantment(“祛魅”)的字面意思就是去除迷人之处。此词起源于当代科学哲学,一般的理解为曾经一贯信奉或被追捧的,神圣的人、物、事、感情、信念、文化符号,受到新的认识后地位迅速下降,神秘光环不再,沦为平常之物。 简言之,对原先被赋予神奇魔力的某种东西不再着迷、盲目崇拜或迷信。这就是祛魅。由于这个术语触及了现代性的某些非常本质性的东西,因此它也成了理解现代社会的关键词,韦伯以后的很多社会学家发展了这个概念。 本文将介绍西方重要社会理论家关于祛魅的论述,特别是有关文化祛魅和文化现代性的论述,以期为我们分析和把握中国当代文化状况提供有益的参照。 一 世俗化、工具理性与祛魅(韦伯) 韦伯说的“祛魅”过程,指的是“那些充满迷幻力的思想和实践从世上的消失。这一过程不仅表示宗教信仰的衰落,而且还表明宗教活动的理性化”①。祛魅发生在西方国家从宗教社会向世俗社会的现代性转型(理性化)中。自世界“祛魅”以后,就进入所谓“诸神纷争”(价值多元化)时期:对世界的解释日趋多样与分裂,社会活动的各个领域逐渐分立自治,而不再笼罩在统一的宗教权威之下(比如宗教法庭不再能审判像伽利略和哥白尼这样的科学家)。因此,祛魅包含两个相互联系的过程:一是一体化的宗教形而上世界观的瓦解,准确地说是它失去了规范世俗生活的力量,成为私人的信仰而不是一种公共生活的规范;二是与此相关的世界的“合理化”过程。 这个过程有点类似我们说的“思想解放”。“上帝死了”,什么都可以想了,人的自主性提高了,批判、质疑的反思意识与理性精神强化了。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强调“工具理性”对世界的“祛魅”作用,通过工具理性(科学技术和经济计算)掌握世界,原则上再也没有什么工具理性无法把握的神秘莫测的力量在统治世界了。 此外,祛魅还意味着随着宗教形而上世界观的瓦解,随着它全面统治世界的权力的丧失,世界分裂为各个自主的领域(政治、经济、科学、道德、艺术等),原来那个无所不晓的“牧师”分裂为各司其职的“专家”。人的行为由原先的“价值理性”主导转向“目的—手段理性”或“形式理性”、“工具理性”主导,前者强调的是价值和信仰的绝对性,后者偏重为达到一个预定目标可以选择任何最有效的工具(手段)。这种“工具理性”的主导一方面破除了迷信,但是另一方面使现代文明陷入“理性(工具理性)的牢笼”之中——专家们有技术而无灵魂,大众为了放纵物欲不择手段。一切终极的、崇高的价值都烟消云散了。物质文明进步神速,而生活却越来越无意义。② 二 市场经济与祛魅(马克思) 稍早于韦伯的马克思已经在他对于现代资本主义的批判中触及到了祛魅的一些基本含义。他强调的是资本主义的市场逻辑和商品交换关系——“商品拜物教”——对传统社会文化的祛魅作用。马克思用“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来形容和描述现代社会的特点。也就是说,祛魅的结果是社会的稳定性的丧失,世界以及人的生活全部进入了持久的动荡不安之中。 与现代社会相比,前代社会的突出特点就是稳定性,而这种稳定性的基础则是宗教或传统价值的神圣性。所以,神圣性瓦解的后果之一就是稳定性的消解。波德莱尔用流动状态(“漂泊的存在”)和气体状态(“空气”)来描述这种流行的、变化的、不稳定的状态。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确定和骚动不安,这就是我们今天的社会文化图景。 一个动荡变化的社会也是一个充满了矛盾性和复杂性的社会:既活力四射又分崩离析,怀疑精神空前地激发了人的创造力,但是又深陷虚无主义的漩涡,人们陷入了“一个所有事实、价值都在其中旋转、爆炸、分解、重组的漩涡感,有关什么是基本的、什么是有价值的、乃至审视真实的东西的一种基本的不确定;以及最激进的希望在遭到根本的否定时的闪光。”③ 在马克思看来,这一切都是由现代经济即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动力和压力造成的,它永无休止、永不满足,它把自己刚刚创造的东西迅速摧毁,把自己刚刚梳理的价值迅速摧毁,把刚刚捧出来的偶像迅速摧毁。它的能量既是生产的能量,也是毁灭的能量,而且这是同样的一种能量——浮士德精神。一方面是飞速发展,另一方面是分崩离析。一方面是不断创造,另一方面是不断毁灭。这就是祛魅以后的现代世界。 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对此现代图景提供了难以超越的出色描述:“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④ 马克思强调的是现代社会的典型特征:无休止的变化、动荡和革命,一切原先被视为神圣的、稳定不变的东西,如今全部融化在飞速变化的漩涡之中。马克思特别强调了商品交换法则的祛魅力量,在这个法则统治下,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神圣、永恒的东西,上帝、爱情、职业、文化,等等,无不被祛魅。“根本就不存在神圣的东西,没有人是不可碰触的,生活变得彻底非神圣化了”,“资产阶级把现代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马克思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