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2008年8月8日奥运会开幕式是中国呈现给世界的第一印象,也是留给世界的一份让人感动的回忆。这是一种期望让全世界都能接受的中国以及中国与世界的故事,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鲜活例证。这一开幕式历时四个小时,全世界有40亿观众观看了这一盛典。 当然,这是吸引全球观众的绝好机会。而且,引人瞩目的是,艺术(包括绘画、雕塑、音乐、舞蹈、戏剧、设计、电影以及新媒体艺术等)不仅前所未有地获得了一种巨大的载体或平台,而且,也不同程度地融入一种了视觉大观,创造了视觉文化独特而又宏大的叙述。一个大胆的判断是,它们之中的某些呈示方式以及效果可能会是同类体裁的经典。这一开幕式既是一场大型的文化事件,也是一种可以进行深究的媒体奇观,其影响力将会在未来的方向上显示出更为深远的意义。① 为了这样一个期望吸引全世界目光的大晚会,1.5万名艺术家参与进来,进行了长达13个月的精心彩排和不断的修改,直到开幕式最后那一天的表演为止。值得注意的是,单是参与策划的团队就具有明显的国际色彩,譬如参与舞美设计的是英国的马克·费舍尔(Mark Fisher),服装设计的则是日本的石岡瑛子(Eiko Ishioka)等,还有更多的华裔外籍人士,如旅美的蔡国强负责焰火、沈伟主管舞蹈,旅法的陈其钢负责音乐等。 整个开幕式的表演不乏现代的色彩,尤其是后半部分表现当代中国的内容有着前卫和超前的情调。即使是上半场表现古典中国也处处可见现代的因素,大量的现代数码设备的运用,以及“突然间,数以千计的大雨伞被打开,呈现的是地球村不同文化中的孩子们的笑容。贝纳通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② 更可比较的其实是克里斯多和珍妮-克洛德(Christo and Jeanne- Claude)的《伞》(日本-美国,1984-1991年),无疑,开幕式上的雨伞显得更有表现力。而且,不要忘记,伞是中国的一项发明,也就是说,笑容雨伞展示本身的骨架是很中国的。因而,在根本上,所有的一切又完全朝着一个中国式的开幕式努力,而且是“用非语言的方式向世界展示中国成就”,譬如中国的四大发明——火药、指南针、造纸、活字印刷——必须找到合宜的表现载体与展现效果。事实上,它们都有充分的展示机会。焰火的出奇制胜的魅力是对火药的礼赞,指南针成为独舞者的道具,山水画卷所用的巨幅纸张——或许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张画画用的纸——是其文化功用的极佳阐释,而大型汉字方块的舞蹈把文字的伟大及其魅力体现得令人目不暇接。 更为深层文化的考虑还集中在中国的儒家、佛教和道家的文化意义的处理上,尤其要视觉化地演绎其内在的普遍价值和迷人魅力,让世人印象深刻地体会到中国文化巨大的包容力量。汉字方阵中“和”字的渲染以及中国人在海路和丝绸之路上的开拓,都有坚定的儒家哲理和实践理想。尤其是数百个男青年手执竹简《论语》,唱诵“有朋自远方来”的名句,令人仿佛亲睹当年儒家圣人教学的宏大场面,因为,孔子弟子三千,洵非虚言。一方面,所谓弟子三千的场面有文献上的依据(秦吕不韦《吕氏春秋·遇合》提到孔门传承,“委质为弟子者三千者,达徒七十二人”。同样的说法也可见司马迁《史记》:“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另一方面,孔子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实在也极适合成为奥运会上的欢迎辞。曼妙的飞天仙女是对佛教图像志的聪明借用,她们宛若来自天界的使者,带来祝福的佳音和美好的祥瑞。至于道家的风采则体现在巨大的山水“画卷”上、人数众多的太极拳表演中体现的阴阳、均衡以及和谐的气质等。在运用多元的传统中国艺术的元素时,给人惊喜连连的就是从中透发的崭新而又充满变化的审美力量,传统与现代甚至后现代,似乎刹那间被打通,一种色彩斑斓的景观扑面而来。 且让我们看一看若干传统的艺术元素是如何被起用、转换和放大的,也就是说,是如何突然间显得现代了。在奥运开幕式上,传统艺术转换出现代意味,从而成为表现完整的中国形象、展现我国当下文化软实力的最佳载体。 一、缶的策略 几乎从一开始,参与这届奥运会策划的成员就有一种语不惊人誓不休的劲儿,因而,凡是已经用过的甚至可以预见的东西都不受青睐。这种策略性的倾向目的当然是要为开幕式的表演缔造一种先声夺人、不同凡响的效果。可是,这无疑又是一个极为冒险的思路,有可能让观众产生一种对陌生事物的疏远感和非响应的状态。然而,最后的结果证明,这一策略颇为成功。 中国是一个鼓的国家。每逢庆典,鼓的出现是情理之中的。那么,奥运会的开幕式也要用到鼓吗?偏偏这一次鼓恰是最先被怀疑和否定的角色,尤其是总导演张艺谋已经到了不能忍受鼓的地步,原因也许是他在自己的电影《黄土地》中用了太多的鼓的镜头,更因为它让人觉得过于熟悉了——从各种中国国内的运动会到1990年的亚运会,都曾用鼓来渲染开幕式的喜庆气氛。 于是,缶浮出了水面。它是1978年代才出土的文物,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经问世,不过,并不在考古学界以外的地方有什么影响。这也是当它在开幕式上现身时,连绝大多数中国观众也摸不着头脑的原因。可是,是否要采用缶,曾经令人犹豫不决。尽管缶可能是一种包括中国观众都不太见过的用品,但是它也至少有两个不足。第一,缶不太适合打击,它并不像一般的鼓那样有一种大而平的面。第二,它的读音似乎让人有不祥的联想,即否定的意思。因此,人们暂时搁置了缶,而想到中国古代的另一种打击乐器柷。据说传世清代柷,通高约50cm、每边长65厘米,呈方形,以木棒击奏,用于宫廷雅乐,表示乐曲开始,同时柷与“祝”谐音,恰好就是开幕式所要的意义。不过,麻烦在于,柷是漏斗状的,上大下小,而且没有鼓面。同时,柷也不再在中国遗存,而主要是在别的东南亚国家。如果对其蒙上鼓面,恐让人笑话。兜了一圈,人们的注意力再次聚集在缶,唱诵迎客的古风和当代的宏大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