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国家构建(State-Building)①及国际社会在波黑的实践 国家构建是一个较复杂的概念,在不同背景下有不同的解释方式。就本文而言,笔者对其的定义就是一个国家通过自身的努力或外来行为体的帮助和支持,运用多种手段来建立一个有效的国家统治核心,该统治核心有能力出台一系列国家得以运行的法律制度,实行一系列国家发展的重大计划,主要包括市场经济和货币政策在内的诸多公共政策,用于支持民主发展的一系列手段和措施等。 笔者认为,目前存在三种对国家构建的解读角度,一种从国家自主发展和自身建设的角度来看,国家构建就是国家通过制度化建设调整自己与市场、社会以及社会与市场之间的三重关系,使之有利于自己的存在、维持和强大的过程。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是这一派的代表,他认为“理性化”和“合理性”居于国家构建的核心位置。②第二种观点则是探讨一些特殊行为体如欧盟的“国家构建”过程。我国学者周弘对此进行了研究。众所周知,欧洲联盟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种特殊的政体(sui generis),但一些学者尝试在民族国家构建的经验中寻找对于欧洲联盟建设的规律性认识。周弘通过自己的分析认为,民族国家中的经济和法律等机制来自于国家构建历程,它们遵照功能性规律向欧盟层面转移;民族国家中的社会文化等机制来自于民族构建历史,它们根据民族性逻辑而滞留在民族国家层面;受到民族和国家两种力量双重推动的经济社会机制则在民族和国家“错位”的情况下被置于肢解的状态,向欧盟转移的只是其中功能性的部分。欧洲一体化因此表现出一种“犬牙交错的国家转型”进程。③第三种观点以弗朗西斯·福山为代表,他更多地从国际秩序、全球治理或者国际关系角度来看待国家构建问题。他认为国家构建是当今国际社会最重要的命题之一,软弱无能国家或失败国家是当今世界许多严重问题(从贫困、艾滋病、毒品到恐怖主义)的根源。④他认为,贫困国家缺乏国家能力的问题已经直接困扰着发达国家。冷战的结束在巴尔干半岛、高加索地区、中东、中亚和南亚等地区留下了一群失败的、软弱无能的国家。20世纪90年代,在索马里、海地、柬埔寨、波斯尼亚、科索沃和东帝汶,国家的崩溃或弱化,引发了骇人听闻的人道主义和人权灾难。⑤福山所理解的国家构建就是指一些国家因为民族、宗教或者经济等原因无法完成国家正常的功能建设,导致国家功能的衰弱或者混乱,引起国内政治、经济和社会动荡并向国际社会外溢。 无论从哪种角度出发⑥,这些国际学者无疑都把国家构建作为研究相关对象的基本出发点,都充分认识到国家构建对国家自主发展、欧盟自身建设和国际秩序的和平稳定的关键性作用。由于探讨的对象不同,笔者这里只关注第一和第三种观点。这两种观点是互相借用和补充的,都是从不同角度论述了“国家性”的重要性。他们对弱国家(弱功能性国家)以及好国家(完全功能性国家)的认识都是一致的,无论在内部和外部,弱国家总会造成不稳定。笔者认为,欧盟对波黑的国家构建更多的是基于福山的观点,即无论从战略利益考量,还是从弱功能性国家溢出效应考察,波黑的弱国家性都是欧盟必须解决的问题。那么,波黑到底是怎样一种弱功能性国家呢?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波黑因种族矛盾而爆发战争,国家开始分裂和解体(1991-1995年)。在国际社会的干预下,1995年11月21日,国际社会代表与波黑签署了《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和平总体框架协议》(也称《代顿协议》)。它规定了波黑共和国官方称呼是“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在国际法上作为一个国家而合法存在。但这个国家由两个实体组成:波黑联邦和色普斯卡共和国。协议强调“致力于和平、正义、容忍和协调”。⑦地方分权化、保护少数民族权利以及确保种族平等是其基本特征。两个实体在坚持波黑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条件下可以与邻国平等地建立关系。《代顿协议》旨在向塞族、穆族和克族三个种族共同体提供最大限度的平等保证来阻止冲突的发生,避免某个种族在国家框架内居于支配地位。协议出台许多制度机制来保证各选区民族的利益,诸如在议会的投票权,一院制立法制度和共同的国家总统等。⑧ 《代顿协议》在一定程度上结束了波黑塞族、穆族和克族之间的冲突,但它在很多方面是不完善和矛盾的。根据协议建立的波黑国家是一个权力极端分散化的弱功能性国家,两个实体都有自己的议会、政府、警察和军队,行使各自领土权限内国家运行的大部分功能。它是一个混合体,大约有80%的权力掌握在各实体手中。⑨国家中心层面的功能混乱而复杂——色普斯卡共和国集权化,而波黑联邦则权力分散化。总之,波黑包含了一个国家(波黑共和国)、两个实体(色普斯卡共和国、波黑联邦)、三个主体民族(塞族、穆族、克族)、四百万居民和五个层次的统治方式(国家、共和国、联邦、州和市)。这就造成了一个规模庞大而效率低下的国家行政管理体系,决策过程非常拖沓和低效,在遇到涉及种族和实体核心利益时便陷入无法运转的境地。《代顿协议》设计者的想法是好的,希望通过协议的执行逐渐克服实体和种族之间的分离状态。他们乐观地认为波黑种族矛盾将消退,一个更西方化的政党制度将发展起来。事实上,直到今天波黑的政治生活仍旧受到民族主义政党领导,两个实体彼此猜忌,这种情绪构成了创建和巩固共同制度和多党制的主要障碍。波黑至今仍需要在国际社会支持下运行,一些国家甚至认为波黑作为一个国家缺乏合法性,而且该国有很多人(塞族和克族)并不“真心”支持这个国家的存在。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