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8862(2010)08-0059-09 李致远的《现代柏拉图解读路向管窥》一文(以下简称《管窥》)①梳理了现代西方柏拉图诠释的基本路向,其中一些细节颇有启发,但是,该文的总体判断值得商榷。《管窥》把现代西方柏拉图研究分为三种“路向”,分别是“理论学派”、“考证学派”和“解释学派”;这种划分方式看似妥帖,细究却大有问题。首先,“解释学派”这个命名让人费解,既然“理论派的解释”和“考订派的解释”都算是一种“解释”,它们又如何区别于“解释学派”呢?细看之下,方知《管窥》中所谓“解释学派”的特征在于“主张回到柏拉图作品本身,并把柏拉图作品当做对话戏剧解读”②。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把这种“解释路向”命名为“戏剧诠释”呢?“理论诠释”(theoretical interpretation)与“戏剧诠释”(dramatic interpretation)的对立,西方学者早有议论,而且这种命名使人一目了然,较之“理论学派”与“解释学派”之分,显然准确得多。其次,《管窥》提出有一个所谓“考证学派”,并举阿斯特(F.Ast)等人为例,但实际上,古典语文学的考证方法一直是被用来服务于“理论诠释”或“戏剧诠释”的,并不是与之相提并论的一种诠释进路,毕竟“路向”和具体的“方法”有所区别。最后,也是最要紧的一点,《管窥》对现代西方柏拉图诠释“路向”的描绘线条太粗,轮廓比较模糊,难以给读者提供一幅可靠的地图。笔者不揣浅陋,针对这个题目再做一番叙述,权当另一个不同版本的“管窥”罢,希望得到方家指正。 一 柏拉图诠释进路的总体分歧 研究者们发现,诠释柏拉图的思想比诠释其他许多哲学家的思想都要困难一些。难题之一:柏拉图的著作不是哲学论文而是对话录,而且他本人没有作为对话角色出现,那么,如何确认柏拉图本人的观点呢?一些诠释者把对话录中的领导性角色(如:苏格拉底、爱利亚访客,等等)看做柏拉图本人思想的传达者,但是,这种做法究竟多大程度上可行,则又是个疑问。况且,多篇对话录以“无答案”
.结束,从其中又如何能够找出柏拉图的“教义”?难题之二:由于《斐德罗》③和《第七封信》④都表达了对书写作品的某种不信任,这导致一个疑问:如果柏拉图没有把自己的主要思想形诸文字,我们又如何能够从现有的柏拉图著作出发来建构其思想呢?⑤如果《第七封信》是柏拉图的真实书信,它或许可以提供一个直视柏拉图的窗口,但是,它的帮助究竟有多大,则又是一个疑问。由此观之,我们几乎无从知道柏拉图本人的真正声音。 尽管如此,古今都不乏学者尝试对柏拉图的思想做一番诠释。哲学层面上的诠释总体上有两个对立的类型,其一是怀疑论的诠释(skeptical interpretation),其二是教义性的诠释(dogmatic interpretation)。前一种诠释倾向于认为,柏拉图本人没有确定的主张或结论,根本没有所谓“柏拉图哲学”,他的著作纯粹是思想探索和游戏的偶然产物。古代学园派怀疑论者认为,柏拉图自己就是个怀疑论者。现代也不乏一些怀疑主义倾向的人,认为柏拉图的主要目标是鼓励读者去从事哲学,自己去思考问题,而不要指望从别人或书本中找到现成的答案。⑥与之相反,另一种诠释认为,柏拉图实际上拥有一套特征明显而且内在关联的关于人性、人生和世界的观点。这些观点可以由训练有素的诠释家在柏拉图的著作中解读出来(如:古代的新柏拉图主义学派,现代的施特劳斯学派),或者,这些观点隐藏在对话录著作的背后,以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未成文学说”的形态存在(如:图宾根学派)。 应该说,教义性的诠释比怀疑论的诠释具有更大的吸引力,也具有更大的可能性。毕竟,柏拉图对话录中明显在重复强调某些观点。19世纪以来柏拉图诠释的主流是教义性诠释,而这些诠释又与现代哲学自身的发展密切相关。举例来说,19世纪德国的古典学家对柏拉图的诠释往往带有康德主义或黑格尔主义的色彩(如策勒),而20世纪中后期英美的哲学史家对柏拉图的诠释则有着分析哲学的浓郁气息(如G·弗拉斯托斯、G·E·L·欧文)。从诠释者的动机来看,有些人试图通过某种诠释把柏拉图安放在他所理解的哲学发展史的特定位置上,有些人希望在柏拉图那里寻找自己所属学派的古代雏形,有些人要反思柏拉图思想的本质及其对当代政治的消极意义(如:波普尔)或积极意义(如:施特劳斯),如此等等。由此可见,对历史上哲学家的诠释不单纯是一件被动接受的事情,相反,诠释者的“前见”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 教义性诠释又有对立的两种主要进路,其一是“统一论”或“体系论”的进路(unitarian or systematic approach),另一是“演变论”或“发展论”的进路(evolutionary or developmental approach)。从19世纪初开始,西方学者关于柏拉图哲学的诠释就出现了统一论与演变论这两种进路之间的争论。统一论者基本上主张柏拉图的思想是内在一贯的、统一的和体系性的,它可以通过某种创造性重构得以再现,同时,他们否认或忽略所谓柏拉图思想的矛盾、变化或发展。与体系论者相反,演变论者特别强调柏拉图著作中出现的一些前后矛盾、疏漏或模棱两可之处,并且把它们看做柏拉图思想发展的一些迹象,透过这些迹象,他们试图描绘出柏拉图从“早期”经过“中期”最终到达“晚期”这样一个思想的修正、演变或发展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