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10)04-0072-08 五、身体的意义 查拉图斯特拉在给予蔑视身体的人以唯一忠告——这忠告完全可以通过上下文前后一致地推导出来,即让他们变成“哑巴”——之后,引用了一个孩子的言论,虽然他完全了解,这其实是大多数成年人会使用的说话方式:“‘我是身体和灵魂’——孩子如此说道。为什么人们不像孩子这样说呢?”(39) 身体与灵魂之间的区分——众所周知,在当下的哲学讨论中我们还能遇到它①——如此说来就应该是一个幼稚意识的表达。“孩子”是以这种方式谈论的。当人们作为成年人时,仅当如下情况时也还可以如此说话:当人们像艺术家那样谈论自己时,当人们并不在严格的意义上认识自己,当人们想要鼓舞激励自己的时候。作为“觉醒者”和“有识者”,人们则以不同的方式谈论自己:“我完全就是身体,除此以外别无其他;灵魂只是表达身体上某样东西的词”(出处同上)。 在成熟理性的觉醒的光明中,从知识的角度看,显然不能再保持身体与灵魂之间的区分。看到如下一点是很重要的:此时尼采自己站到了知识的立场上。接下去的话也同样说的是意识,尼采想要指出它的边界。变得敏锐的理解力于是意识到,仅仅存在着身体而已——“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于是,身体是全体,除它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与它地位相当的东西存在。当孩子般的精神除了身体之外还相信能发现第二样可与之相比的东西,也即灵魂,那么就要以一种错误理解为代价:这个看法将身体的一种属性误认为独立的实体了。而事实上“灵魂”只该是表达“身体上某样东西”的一个“词”。这“某样东西”会是何物,查拉图斯特拉在稍后的一篇演说中顺带说道:它是“勇气”,凭此作为“最勇敢的动物”的人类得以承担起他的生命(198页及下页)。如同柏拉图在《拉克斯篇》(Laches,又译《论勇气》)中以一个关于勇敢的例子阐明,在士兵躯体完成的行为之外还存在更多的东西;尼采也引用人类的一种特殊行为方式来例证“身体上的某样东西”这个可疑概念。 乍听之下这种表达方式显得很奇怪。人们首先会将“身体上的某样东西”理解为一件衣饰,比如戒指、手表或是义肢。这个词肯定还能用来形容本身就属于身体的东西,比如驼背、疮疤或毛发。可是“勇气”可以与这些东西相比吗?事实上我们只需回忆起人们有特定的走路方式、笑的方式和说话的方式,它们也被称作某人“在身体上”所有的东西。这样,查拉图斯特拉的表达方式就可以理解了。正是人类的特殊的行为特征(habitus)能够而且必须被作为他“在身体上”的某种东西来看待。② 一个有生命力的存在者在哪儿都不如在它的身体上那样能表现出其生存状态。即使我们仅从一句坦率的话语,或仅从眼中的闪光里认出勇气;即使这行为显得完全是“精神性的”——比如在一次大笑或在一句精力充沛的评论中——,它也还仍然是“在身体上的某种东西”。但是否因此就能说“除此以外别无其他”了呢?这是个大问题,而查拉图斯特拉试图通过格言的方式回答之。他在这个问题上所付出的努力使人猜测,这“除此以外别无其他”的说法应该是个含义丰富的表达。因为显然理性——其自身也只能是“身体上的某种东西”——首先与这“别无其他”(Nichts)有关。特别是因为,理性要承载起“别无其他”这个它给予灵魂的词的意义。 可是查拉图斯特拉在说明这个显然被赋予了意义的理性,即“小理性”之前,先引入了“大理性”的概念。这看来是个可想而知的方法:他将理性与身体放到了一起。身体是“大理性”:“身体是一个大理性,是具有单义性的多样性,是战争与和平,是牧群与牧人”(39)。 如果人们要从哲学史角度进行探究,就首先必须回溯柏拉图的著作。柏拉图强调,“多”与“一”,“战争”与“和平”的内在关联,以及“牧人”与“牧群”之间的关系是理性领导下的生存的条件(柏拉图: 《政治家篇》,267b-d)。毫无疑问,尼采隐射了这个哲学背景;特别因为除了尼采之外,几乎没有别的柏拉图的读者,将这位思想家对身体关系的强调如此这般地当代化。同时与《论灵魂》第二卷之间的具体联系也必须引起重视(亚里士多德:《论灵魂》Ⅱ,412b10及以下)。鉴于尼采寻找的查拉图斯特拉的形象与“希伯来人耶稣”之间的切近关系,人们可以在“牧人与牧群”概念那里思考古代先知与新约福音传道士。——可是所有我们在这里预先说明的内容,都是为了我们能够集中关注将身体与理性相提并论的实际意义。 首先存在一个简单的断言,说的不是“大理性”,而仅仅是许多可能的理性中的一个。因此多个“大理性”的存在并非绝不可能。正相反:我们建议,多具身体也对应着多个理性。因为如果在身体之外别无其他,而身体又始终只是许多身体中的一个,那么它的理性就也必须是众多理性中的一个。 可是立即出现了一个问题:这样的话还有什么能被称为“理性”呢?因为理性——至少在它表现为“在身体上”的用法中——总只能是一个理性。倘非如此,倘若存在一个真正的复数的理性(也就是说不仅仅存在理性的不同的承载者,而且理性在实际上有着不同的功能和主体),那么在个体情况下也无法再谈论理性了。因为我们谈论一个人的理性,仅当这个人所拥有的理性同样也是其他人所拥有的理性的时候,这种谈论才是有意义的。——于是仅当我们能够确切地看到,理性究竟存在何处的时候,才能得出一个清楚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