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8860(2010)03-0030-06 让我们首先来看一个胡塞尔在《观念Ⅰ》中给我们描述的感知事件。 我站在书房里,向窗外的花园看去,一棵树现在正安静地立在那儿,不时地在微风中摇曳。我改变我对这棵树的空间位置,比如说我向窗户靠近一些,或者改变头和眼睛的位置,同时对视觉进行一张一弛的调节。这时我发现,这棵树也会以不同的表现方式展现它自己。[1](P242) 现象学是如何分析这个感知事件的?胡塞尔从中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呢? 一 胡塞尔指出,一个自然态度下的观察者有时会把自己对这棵树的感知变化归结为现实对象或现实关系(风,风对树的吹动),有时会把这种变化归结为实在的心理物理主体性并最终归结为主体性本身(我,我的身体或某个器官的位置变动),但这种态度并不符合现象学的严格性要求。因为无论是作为外在对象的树,还是作为心理物理之物的自我,都没有在真正的意义上被给予我们。具体而言,树的背面、在视野之外的身体部分、心理学的自我等等,我们都是无法直接看到而只能在直观的同时设定它们的在场的。为了符合现象学的“一切原则之原则”[1](P52),我们必须进行现象学还原,就是说,把无法直接被给予我们的现实的树以及实在的心理物理自我排除掉。推而广之,如果我们把一切无法直接显现的现实的对象以及实在的心理物理自我和他人都排除在外,那么我们实际上便排除了整个世界。在经过了这样的还原之后,还剩下什么呢?胡塞尔说,还剩下两个方面的东西:一方面是作为意向相关项(Noema)存在的“被感知的树本身”,另一方面是“纯粹体验”的两个内在组成部分即“材料部分和意向部分(stoffliche und noetische Bestandteile)”。[1](P242) 为什么胡塞尔认为材料也是体验的内在组成部分呢?原来在还原之后还存在的意向相关项、意向活动和材料这三种剩余物之间的关系是这样的:意向相关项(比如颜色)把自身投射在感觉材料上,前者以类似于几何映射的方式在后者那里激起了一连串的感受活动,意向活动将其把握为对当下的感知或对过去的回忆等等。这是一种令人惊异的关系,然而这正是胡塞尔本人的思路:“现在,这个被置于括号之中的颜色隶属于意向相关项。可是,它作为实项的组成部分并不属于感知体验,尽管我们在感知体验中也发现了‘某种类似于颜色的东西’:即‘感觉颜色’、具体体验的质素要素——意向相关项的颜色或‘客观的’颜色正是在这一要素中得到‘映射’的”[1](P243)。 从这样一种基本关系出发,经过进一步的分析,胡塞尔得出了如下几个结论:第一,材料的本质是感觉性的,它在自身中不包含意向性,它属于感知的过程,是感知体验的内在组成部分;第二,一方面,作为意向相关项的颜色(比如绿色)在映射过程中具有统一性,就是说,由感觉材料所体现出来的或明或暗、或强或弱的色彩最终都指向作为意向相关项出现的统一的、固定不变的色彩;另一方面,在材料上所映射出来的同一个意向相关项(比如绿色)却是明暗不同、强弱有别的。统一性和多样性在这里看起来似乎是同一个对象的两个方面,但前者属于意向相关项,而后者则属于材料,也即属于感知体验。[1](PP243-245)胡塞尔提醒我们说,“……绝对毫无疑问的是,在这里‘统一性’和‘多样性’属于完全不同的维度”[1](P244);第三,实际上,在上面的例子中,作为意向相关项的绿色属于同样作为意向相关项的树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样,上文所说的三种剩余物便可以“扩展”为四种剩余物:意向相关项及其组成部分、意向活动和材料。我们不仅要注意“统一性”和“多样性”的区分,而且不可混淆材料的统一性与意向相关项的组成部分的统一性的区分:“实项体验的统一性完全不同于‘在其中被意识到的’意向相关项的组成部分的统一性”[1](P244);第四,自然态度下的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外界的实在对象首先发生变化,然后才会带来感觉上的变化。现象学的态度与之相反,作为对象的树要想在感知中客观地呈现,其前提必须是,材料恰恰是这样的材料而不是别样的。感知的材料内容及其不断变异的多样性的每一次改变都会借助于意义给予或立义的方式使一个呈现物变成另一个呈现物,简言之,只要材料及其显现方式发生变化,意向相关项及其组成部分必然会发生相应改变,最终也会导致旧有的外在的现实对象的消失和新的对象的出现[1](PP24-244);第五,由此我们应该重新看待感知:感知的本质不是空洞的对对象的当下拥有,而在于,在其本质中先天地包含了其对象及其意向相关项的组成部分,后者预先受到材料的规定。[1](P245) 这五个结论,特别是最后两个结论,堪称感知理论中的“哥白尼式革命”。为了给这场“革命”奠定更为坚实的基础,胡塞尔对自己使用的术语进行了反复的考量。他决定启用希腊词
λη(Hyle,质素)来表示感觉素材。自此以后,在胡塞尔的术语系统里,不带意向性的纯粹的感觉材料被称为质素或质素素材(hyletisches Datum),而带有意向性特征的一切感觉材料或内容被归于感性(Sinnlichkeit)。这一区分对于理解胡塞尔的感知现象学极为重要,胡塞尔自己直到贝尔瑙时期还谆谆告诫我们:“不能把作为基质的hyletisches Datum与作为时间对象性的意向相关项模式的sinnliche Inhalte混淆起来”。[2](P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