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10)02-0015-10 柏拉图的笔法素为后人称道,《王制》(又译《理想国》、《国家篇》)开篇的场景,就是非常有名的一个例子。在柏拉图去世后不久,“有人发现,《王制》的开头修改并重写了好些次”[1]——如果这话不是编造出来的,那么,至少在公元前二世纪,还可以见到《王制》手稿。哈利喀纳斯苏斯的狄俄尼索斯(Dionysius of Halicarnassus)是博学的精通文体的语文学大师,他也讲过:柏拉图临死前还在琢磨《王制》的第一句话。他非常惊诧,柏拉图当时已经年届80,竟然还在颠过去倒过来摆弄自己笔下的句式。后来,关于《王制》开头的这段传闻在罗马人那虽继续流传,比如罗马共和国的大文豪西塞罗就传讲过。到了罗马帝国时期,修辞学大师昆体良(Quintillian)说得更加活灵活现:柏拉图死后,人们在他写作用的蜡版桌上发现了几种不同的《王制》开场手稿,修改都围绕着开篇第一句
[我昨天下到佩莱坞港],显然在琢磨这个句子如何尽可能地完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古典语文学大师维拉莫威兹喜欢而且精于考据,他曾专门花力气严格考证过这段传说,得出的结果是真的。他还进一步推测,柏拉图对《王制》的开头改来改去,为的是要与《蒂迈欧》连接起来。① 不过,当时的学人即便发现了《王制》开篇的不同手稿,也不等于这些手稿就是刚写下的。总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柏拉图给自己的任何对话作品搞了两个版本。只能说,柏拉图至死都还在修改自己的作品。 既然《王制》的开场手稿是柏拉图精心写就的,如果没有直接读过这段短短的开场描写的希腊语原文,的确太可惜。笔者凭靠自己掌握的一点粗浅的古希腊语尝试翻译这段开场,纯属为了自己学习柏拉图的笔法。② 一、下到佩莱坞港 [327a]我昨天下到佩莱坞港,同阿里斯东的儿子格劳孔一道,去朝拜女神,同时我也想要看看人们怎样搞这场节庆,因为他们头一回举办这节庆。本地人的游行我觉得挺好,当然,忒拉克人搞的游行看起来也未必就差。做过礼拜、看过游行后,[327b]我们就动身回城。克法洛斯的儿子珀勒马科斯远远望见我们正急急往家里走,就吩咐他的小厮跑过来,吩咐我们等他。小厮从后面拽着我的衣衫拽住我说,珀勒马科斯吩咐你们等等他。 第一句是个工整的句子,动词
[我下到]被置于句首,具有突出、强调意味,因此,中译得尽可能贴近原文语序,事实上,这样的努力并非没有可能。从雅典到佩莱坞港(
),路程大约五公里,“佩莱坞”的希腊文原文在这里是形容词,本来界定
[海港],但省略了“海港”。因此,
就是“佩莱坞港”的简称。不过,这里本来应该有个冠词界定“佩莱坞”,柏拉图违背习规删掉了冠词,使得本来特指的地名具有了泛指的寓意。 这还仅是第一句的一半,已经让人觉得每个语词都有嚼头。首先,“我下到”蕴涵的意蕴之深,可谓一言难尽,让我们留待后面再说。副词“昨天”[
]交待了即将展开的长篇(长时间)谈话的时间——整个《王制》的谈话就发生在“昨天”与“今天”之间,似乎在提醒世世代代的后人,走向明天之前,应该思考什么。《王制》中的整个谈话并没有抽象或一般地谈论关于明天的思考,而是现实而又具体地谈论关于明天的思考——“佩莱坞港”就是既现实而又具体的表征。不仅如此,“昨天”还表明,苏格拉底是在“今天”忆述昨天,这颇为符合他对真正的知识的看法:真实的知识源于回忆。至于“同阿里斯东的儿子格劳孔一道”,则带出了《王制》中的主要谈话人物之一,他还年轻,明天属于他。 “去朝拜女神,同时我也想要看看人们怎样搞这场节庆,因为他们头一回举办这节庆”——第一句的后半句表明了苏格拉底此行的具体目的,但“朝拜”哪个女神并不清楚,清楚的仅是,苏格拉底似乎很虔敬,不时要去拜神。既然苏格拉底后来被指控不敬城邦的神和败坏青年,他这次去朝拜的是哪个女神,就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如果苏格拉底在这里记叙的是去朝拜异邦的神,便无异于证实了后来对他的指控——格劳孔是年轻人,苏格拉底与他一道去拜异邦的神,岂不是败坏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