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8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7326(2010)01-0001-06 一、导言:波普杀害了逻辑经验主义吗 在学术自传《没有终点的探索》中,波普首先引证了巴斯摩的一句话:“逻辑经验主义已经死亡,或者说,作为一个哲学运动,它死亡了。”[1](P56)波普接下来有点得意地问:谁负责?谁是凶手?他回答说:“恐怕我必须负责任。但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唯一的意图是指出一些我看到的根本错误。”[2](P88)具体地说,波普认为他的《研究的逻辑》(德文版)或《科学发现的逻辑》(英文版)摧毁了逻辑实证主义(后来叫做逻辑经验主义)。本文要论证的是,首先,逻辑经验主义并没有被杀害;其次,即使逻辑经验主义被杀害了,主犯也不是波普。 波普哲学的核心,是用证伪主义来取代实证主义。他把可证伪性用作科学划界的标准,这个标准他后来自己也放弃了。[3](P29-31)在波普看来,归纳既不是科学理论创新的逻辑也不是理论检验的逻辑。真正的科学逻辑是证伪的逻辑。但是,证伪概念同样是逻辑经验主义的一个概念,并不是波普本人的发明。在《意义与证实》一文中,石里克多次谈到证伪:“陈述一个语句的意义等于陈述该语句的使用规则,这也就等于陈述它被证实(或证伪)的方式。”[4]石里克谈到,一个语句必须符合逻辑语法的规则才有意义,“你不能证实或证伪一串单纯的字词。”[4](P154) 逻辑经验主义从它的证实原则引申出它关于科学知识的一切主张。语句有意义的标准是可证实性。观察命题是直接可证实的,而理论命题只有间接的证实。观察命题是单称命题,得到证实即为真。而理论命题的真假由它与观察命题的逻辑关系来决定,因而只能确定部分的真理性、验证度(degree of confirmation)或概率。于是,逻辑经验主义致力于构造现代归纳逻辑。对于逻辑实证主义来说,命题被反驳即为假。但假并不是科学的目的,高概率或接近真理才是目的。它有理由忽略证伪问题,不是因为证伪不重要,而是因为证伪的逻辑相对来说明确得多,证伪的逻辑只是逻辑实证主义的一个方面。也就是说,波普只是发展了逻辑经验主义哲学的一个方面。逻辑经验主义者和波普都主张可检验性是区分科学与非科学的标准,只不过是前者强调可证实性,后者强调可证伪性。现在回顾历史,不难理解,最初许多人把波普看作逻辑实证主义者,甚至一些维也纳学派的人也持有这样的看法。 波普同逻辑经验主义者一样,主张科学的合理性是一种合乎逻辑的形式合理性,科学发现与科学评价之间存在着根本的区别,哲学对于科学具有独特性,科学是逐步走向真理的过程。如果同后来的发展相比,显然,波普更接近逻辑实证主义而更远离库恩、费耶阿本德等历史主义者,更不用说后来的科学知识社会学和所谓的后现代主义哲学了。如果说逻辑经验主义衰落了,其主要原因不是因为波普,而是因为历史主义的科学哲学和科学知识社会学的兴起。 二、一个基本立场:证实原则 逻辑经验主义的证实原则受到许多批评。这条原则是一个意义标准,也是划分科学与非科学的标准,还是清洗形而上学或玄学的有力武器。对这种原则的许多批判,有些是出于情绪上的反感,如形而上学家:有些是出于误解。其中一种误解是证实原则被理解为狭隘的经验主义、主观唯心主义、唯我论。产生这种误解的一个代表人物是刘一斯(C.I.Lewis)。按石里克的引证,刘一斯批评逻辑经验主义的意义标准,说它“对重要的哲学讨论施加了一些限定,这些限定有时使这种讨论完全不可能,有时使它局限到不可容忍的程度。”[4](P149) 一些人感到,如果接受经验意义标准,那么很重要的问题就成为无意义的了。这里有两点必须强调。 第一,当逻辑经验主义者说有意义和没有意义的时候,他们指的是认识意义。当他们说形而上学没有意义的时候,他们说的是形而上学不是科学,不表达我们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有意义与无意义的区分并不是重要与不重要的区分,而是知识与非知识的区分。我们知道,小说、诗歌、绘画、音乐、电影等都是很有价值的,但并不是一种求知活动。卡尔纳普的《通过语言的逻辑分析清除形而上学》一文第七节标题是:“形而上学表达生活态度”。他说:“形而上学确实有内容,只不过不是理论内容。形而上学的(假冒[pseudo])陈述并不用于描述事态,既不描述存在的事态(如果这样它就会是真陈述),也不描述不存在的事态(如果这样它至少是一个假陈述)。它们用于表达人对生活的总态度。”[5](P78)此文写于1932年。卡尔纳普在1957年写了一个附言,其中说:“今天我们区分多种意义,具体地说,一方面有认识的(指称的)意义,另一方面有非认识的(表达的)意义成分,即情感的和动机的意义。在此文中, ‘意义’一词始终是指‘认识意义’。因此,形而上学语句无意义这个论题应该被理解为,它们没有认识意义,没有断定性的内容。这里并不否认它们有表达性的意义这个明显的心理学事实;第7节清楚地陈述了这一点。”[5](P80-81)因此,当逻辑经验主义者断言形而上学无意义时,并不是说形而上学不重要,而是说它不是科学。当然,卡尔纳普的有些话的确令形而上学家不高兴。他说:“艺术是这种基本态度的恰当表达,而形而上学是不恰当的表达。” “形而上学家是没有音乐才能的音乐家。”[5](P79、80) 第二,为防止产生刘一斯那样的误解,石里克一方面强调可证实性不是已经证实,而是可能的证实;另一方面严格区分了经验的可能性和逻辑的可能性。“经验可能性是指与自然律相容”,一切不违背自然律的事情都是经验上可能的。而“一个事实如果能够被描述,即如果用来描述那个事实的语句服从我们为语言规定的语法规则,那么它就是逻辑可能的。”然后,石里克指出“意义的充分必要条件是可证实性,可证实性就是逻辑层次上的可能性。”[4](P153、154、155)经验可能性有程度的不同,而逻辑上要么可能要么不可能,没有程度的区别。因此,语句要么有意义,要么无意义,没有程度问题。如果一个语句中的名词指称可能的存在对象(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也许可观察也许不可观察),谓词指称可能的性质和关系,而且语句的构造符合语法,那么它就是有意义的。这样,所有的科学假说,不论多么抽象,不论它谈论的事物多么微小或者多么遥远,都是有意义的。石里克讨论的两个问题是“月球背面是什么样子”,“死后还有生存吗”。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有意义的问题。因此,证实原则并不对我们研究的问题做过多的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