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4 文献标识码:A 作为一位在不到半个世纪之内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哲学家,海德格尔总是把对世界局势的观察、对人类在现代世界的命运的关切与他的哲学思索的主题,即存在的问题,紧密地关联起来。在著名的《克服形上学》一文中,他写道:“‘世界大战’及其‘总体性’的特征是摒弃了存在所导致的后果。……介入一场长期的战争仅仅是认可消费时代新奇之处的一种过时的形式。”①海德格尔在广义上使用“技术”(Technik)一词来指称自然、教育、政治、艺术等人类实践的整个领域所处在的主客体对立的格局,技术“囊括了构成存在者整体的所有存在者:客体化的自然、商业化的文化、产业式的政治以及涂抹在所有事物表面上的理想光彩”②;甚至“文化在其本质上与现代技术是同样的”,当人们以希腊方式而思时,便会发现文化与技术这两者都是“野蛮主义的形式”③。 当今世界是技术的全球化统治,“通过技术,整个地球如今以西方的方式而被经验,以欧洲形上学和科学的认识论模式而被表象”④。海德格尔使用“集置”(Ge-stell)这个词语来表示把所有的存在者都变为完全的可得性与纯粹的可操纵性这种扩张性垄断的现象⑤。他认为,存在起初向希腊人显身,然而,它没有被彻底地思考,被遗忘了,这导致一种存在被边缘式地、扭曲地得以思考的形上学,现代技术的兴起即是存在史之展开不可避免的结果。由于技术与哲学具有内在关联,技术的命运同时也是形上学的命运,克服形上学的迫切任务要求思考现代技术之本质。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特别是在50、60年代,海德格尔开始在其著述中明确地提及东西方对话,其中包括关于东方和西方“可能的对话领域”,关于西方“与东亚世界不可避免的对话”,经过转化的欧洲思想“与东亚之‘思’富有成效的交涉”等等言论,几乎所有这些言论都是以他对集置的忧虑为语境的。本文试图从海德格尔关于技术与集置的思想出发来剖析他关于东西方对话问题的思考。 一、技术、集置与存在 技术一词在希腊语中是τ
χνε(techne)技艺。早在1924至1925年讲授柏拉图的《智者篇》时,海德格尔就把技艺与存在之揭蔽(aletheia)相关联。在《克服形上学》中,海德格尔写道,“τ
χνε是以希腊方式经验到的知识,它把存在者带至显现,即它把那在场的如其所是地携带出来,具体而言,把它从遮蔽中带进它在其中显现的揭蔽;τ
χνε从来都不是制作行为之义”⑥。海德格尔略去了技艺原来表示制作的含义,而给予它一个别出心裁的新释,即存在者之揭蔽。在60年代,海德格尔把techne定义为一种使事物显现、并将其带至在场的知识⑦。慈姆曼把海德格尔对技艺的描述确切地总结为“使得在场与携带出来成为可能的揭蔽之机缘(disclosive occasioning)”⑧。对techne的新释在海德格尔对现代技术的省思中起着一定的作用。 在《传统语言与技术语言》一文中,海德格尔列举了当时流行的现代技术观的五个方面:第一,技术是古老的手工技术的持续而不断增长的发展;第二,技术是实现工业目标的工具;第三,技术是现代自然科学的实际应用;第四,技术是现代文化织体中的一个特殊区域;第五,技术要求自身处于人类的控制之下⑨。在海德格尔看来,这些关于技术的观念是“人类学-工具式的”,它们没有错,但却不是真理。他在许多场合强调,技术与技术的本质(Wesen)“不是同样之物(nicht das Gleiche)”⑩。人们必须从在它自身中持存的本质及其与存在之揭蔽的内在联系的角度来理解技术。 海德格尔提出,现代技术把实在性揭蔽为持存(Bestand),持存或“可计算的资源”等用语表示的都是一切事物的呈现方式都处于揭蔽的促逼支配之下。在技术的持存中,集置作为揭蔽之命运而居有着,它是“所有确定方式的集聚之整体”,这一点与那居有着的揭蔽相一致(11)。集置比所有的原子能与整个世界的机械工具,比组织、交通与自动化的功能更为真实。 现代技术的揭蔽方式是促逼(Herausfordern),它要求自然界提供可抽取、可贮存的能量。前现代的技术设施如其之道地运用自然界的能量,而从未试图贮存它。而到了现代技术,所有一切能量都被视为一种需要而加以规化,以竭尽其可用的资源。海德格尔写道:“闭锁在自然界的能量被释放出来,被发掘之物被转化,被转化之物又被强化,被强化之物又被贮藏,被贮藏之物又被分配。这些维护着自然界活动的方式处于人的控制之下,而人的控制,也必须进一步维护它自身。”(12)海德格尔认为,人自身也处于促逼的揭蔽方式的支配之下,并且比自然界更加原发性地从属于这种被规化的过程。在《同一与差异》中,他写道:“难道存在本身不是面临着(必须)使存在者在可计算的视域中显现的挑战吗?的确。不惟如是,人所受到的挑战与存在受到的挑战具有同等的程度,即他们被迫把相关的所有存在者都当作用于筹划与计算的材料,并且,这种操纵超过了所有的界限。”(13) 人不可避免地受制于集置横扫一切的凌虐之下。有别于自然界,人不仅被转化为持存之物,而且参与着作为一种揭蔽方式的规化过程,这是一种从属于技术本质的揭蔽方式。揭蔽要求人回应其召唤,要求人把自然当作客体加以考察。集置的促逼把人拢聚到把自然界规化为持存物的过程之中,正如海德格尔写道:“如今,人自身被促逼着把自然界促逼为可得性。”(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