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海德格尔与雅斯贝尔斯的相互关系以及海德格尔与阿伦特之间的相互关系的著述甚多,可谓汗牛充栋,但是,关于阿伦特与雅斯贝尔斯关系的著作则显得较少。三人都留下了大量的论文、笔记和书信,可惜,这些文献迄今只有一部分得到出版,不过,管中窥豹,亦可略见其一斑。正如富于精神创造性的人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是简简单单、风平浪静一样,三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也极其错综复杂、动荡不定。此外,三人当中,按其本性,当时每个人对另外两人的关系并非一目了然、清楚明白,相反,应该说:他们一生都面对无法解决的棘手问题,并从事自我批判的事业,特别是从事一种精神争论的事业。在此,我仅限于阐明阿伦特,或者更确切地说,雅斯贝尔斯对海德格尔思想成就之核心,即他的存在之思(Seins-Denken)所持的态度。 从阿伦特的视角看 值海德格尔80华诞之际,在巴伐利亚广播电台,阿伦特做了一次报告。当人们在阿伦特和雅斯贝尔斯书信往来中读到他们关于海德格尔的言论时,人们了解到她准备这份报告委实不容易。在这份报告上,是否她曾经把海德格尔当作朋友成了问题。阿伦特致信玛丽·麦卡锡说:“海德格尔的事情:这里面没有他的——也许他被讨厌的生日之事弄得筋疲力尽,也许他感到感情上受到了伤害。上帝知道。”① 从精确的报告文本中可以表明一些蛛丝马迹,那就是海德格尔肯定一点也不高兴。例如,关于海德格尔早期所表现的反叛行为,阿伦特指的是,首先可以援引胡塞尔的“面向事情本身”,然后再可以援引舍勒,然后才可以援引海德格尔的后期一些事情。但是,阿伦特不会以这种微妙的指责为根据的,她继续写道:“此后,海德堡发生了有意识的反叛行为,而且来自另一种……未来的传统,卡尔·雅斯贝尔斯。雅斯贝尔斯与海德格尔结交许久,恰恰由于他,海德格尔才交谈了这种反叛行为。”② 同样,两次提到了雅斯贝尔斯,而且也许不是出于担心刮到雅斯贝尔斯耳朵里,因为这年初雅斯贝尔斯业已去世。③ 阿伦特附加说,人们对她的海德格尔的报告沉默无语:“在其他情况下,我通常听到热烈的反应,可是反应微乎其微,而且[事情]依然悬而未决。”④ 为了怂恿做出可能的决断,她在报告出版时,添加了涉及纳粹时代德国大学教师的一段长长的脚注,在这方面,与海德格尔部分相比,其他次要部分都被修剪了。但是,作为她想望的反应,她确实当众羞辱了海德格尔一顿。一方面,她指控海德格尔为了一个犹太女人而做出不体面的决定,短暂地为纳粹政权效劳。另一方面,她的报告作为一种缓和姿态,对海德格尔的“尝试”(Versuchung)⑤ 予以轻描淡写,对其“短暂而忙碌的十个月”⑥ 表示敬意。由于此,这种缓和态度本身是可以感受到的,因为她出身于一个犹太女人。 然而,这两种姿态都搞错或者弄错了,因为这份报告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鉴于既定的动机,这份报告本质上并非任何一种敬意,而是在世纪哲学家当中,对海德格尔首要地位的某种承认。这种承认的核心内容如下: 不是海德格尔……而是[他的]思想决定性地参与决定了世纪的精神风貌……这种思想具有某种独一无二、鞭辟入里的质,而人们想要从语言上把握和证实这种质,因为“思考”就位于动词的及物使用中。海德格尔从不思考“关于”某物,他只思考某物。在完完全全非沉思的活动中,他深入钻研到事物的深度,但是并非为了发现……某种终极的……根据,而是为了停留在事物的深度上,树立“路标”。⑦ 承认,是的,但并非为了原谅棘手的事情或缓和棘手的事情。 在这份报告中,海德格尔得到了理应得到的承认,但是在庆典报告框架里,用某种具有讽刺性意味的笔迹形式表达了这种联系。 也就是在报告快要收场时,这种联系引发出了这样一种声音: ……海德格尔甚至曾经为一种尝试所驱使,即试图改变自身的“居住地”,并参加这个世界中的人的事务。……他所……到达的地方……还很不成熟,……出于这一震惊,……在十个月之后,这一震惊把他赶回到自身祖传的“居住地”,……这一经历挥之不去,牢牢定居在他的思维中。⑧ 在与雅斯贝尔斯的书信往来中,阿伦特表现得比较从容。她写道: 托特瑙堡的这种生活,即谩骂文明的且用第二未知数y书写的生活只不过是老鼠洞里的真实生活而已。因为他有权假定,他只需观察那些充满惊羡的进山朝拜圣地者。不过,为了制造一幅景象倒也很容易,一个人未必要攀登1200米的山峦。如果一个人执意做这种事,那他就是撒弥天大谎,并且他相信,人们当面称他为一个骗子。他也许曾经认为,他由于……所有不愉快的事情而晕头转向,而只[能]制作哲学。而且,此后在他那里,这种……不愉快被包入哲学思维活动之中。⑨ 然而,我们想要提出实质性的问题:“在自身祖传的居住地上”,海德格尔是以什么样的结果“把这种经历[定居于]自身的思维中的呢”?对此,阿伦特在报告中认为: 由此得出的结论是,发现了作为意志到意志的意志,因而发现了作为权力意志的意志……在海德格尔面前,任何人都没有看出,这一[意志的]本质与思维相对立,并对其产生毁灭性的作用。⑩ 阿伦特引用海德格尔的话说道: 我想要不愿意的意(Nicht- Wollen),因为唯当我们脱离“意志的我们”时,我们自身才能到达所寻求的思维的本质上去,这本质不是一种意欲,而是参与(einlassen)。(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