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学学报》主持人语:如何理解20世纪的中国历史,其间某些年份、某些事件和某些人物所蕴含之历史意义自不能忽视。这些年份、事件和人物有“大”有“小”,然我们不能以“大”压“小”,亦不能偏“小”而略“大”。本期民国研究专栏发表三篇文章,欧阳军喜的《国民党与新文化运动》,为读者展示了国民党对新文化运动的独特认识和理解;严海建的《南京国民政府初期北平大学区风潮论析》,提供了现代中国语境中教育独立所面临的内外困境的范本;陈廷湘、李德婉的《留欧学人李思纯及其〈金陵日记〉》,则以鲜活的资料叙述了时局动荡中的文人生活。三篇文章所涉主题、事件与人物,或有“大”有“小”,然都是过往历史研究有所忽略,然而又对后人理解这段历史有所助益者。历史是丰富而多面相的,历史研究的方法与路径以及经此所得之结论亦是多元多样的,循此,我们或可得到更接近于历史真相的结论。“民国研究”专栏在《南京大学学报》已开办有年,值此新年伊始之际,我们衷心感谢学界同仁的大力支持,并对本专栏和民国史学科未来的发展更寄期待。 新文化运动是复杂的、多层面的、甚至是多歧性的运动,国民党曾是这一运动中的重要力量。学界通常认为,国民党自五四运动之后,积极支持并参与新文化运动,而新文化运动又推动并最终促成了国民党的改组。①这种看法最早可能始于胡适,②后来为大多数学者所沿用并发挥。不过胡适当年的文章是在特定语境(人权讨论)下发表的,并非严格的学术研究。有关国民党与新文化运动之间的关系,仍是有待探讨的问题。本文认为,国民党自五四运动之后加入了新文化运动,但国民党对新文化运动的支持始终是有限度的,国民党的新文化运动有自己独特的内容和方向,这种独特的内容和方向又导致国民党在新文化运动仍处于“极盛时代”时突然转向,再度投身于实际政治活动之中,并逐渐转向反新文化运动的立场。从总体上看,国民党与主流新文化运动有离有合,有同有异,国民党的改组与新文化运动无关。由于国民党主要是通过《星期评论》和《建设》来参与新文化运动的,因此下文的讨论主要围绕这两个刊物展开。 “新文化运动”一词产生于五四运动之后。③国民党之加入新文化运动也是在五四运动之后,其主要标志就是《星期评论》和《建设》创刊。 《星期评论》创刊于1919年6月8日,由戴季陶、沈玄庐、孙棣三编辑,每周日出版,随《民国日报》派送,也对外出售。翌年6月6日停刊,共出53期,并分别在1919年10月10日、1920年元旦和5月1日发行过“双十节纪念号”、“新年纪念号”及“劳动纪念号”增刊。该刊设有评论、世界大势、主张、思潮、创作、研究资料、纪事、诗、小说、随便谈、短评等栏目,格式和体裁类似《每周评论》。文章大多出自戴季陶及沈玄庐之手。重要作者还有孙棣三、朱执信、廖仲恺、胡汉民、沈仲九、李汉俊、刘大白等,胡适、陈独秀、李大钊、蒋梦麟等也有文章在该刊发表。尽管其作者并非全是国民党员,但该刊是公认的国民党的重要言论阵地。该刊的宗旨是“对于哲学、文艺、社会、政治的自由批判”,④其目的是要探究世界的大势和改造世界的方法。沈玄庐在发刊词中写道:“现在世界的大势,怎么样了?世界的思潮又怎么样了?我的国家,处于现在世界的大势,该怎么样?处于现在世界的思潮,又该怎么样?我就不能不用着我们的思想来创作星期评论。”⑤ 按照星期评论社同人的说法,《星期评论》是在1919年5月中旬发起的,因此它实际上是五四运动的产物。五四运动爆发后,国民党人敏锐地意识到,这次运动与从前的运动绝不一样,它有许多的“进步”,有许多“深刻的意思”,有许多“彻底的觉悟”。⑥基于这种认识,五四运动发生后,国民党就迅速表示了对学生运动的支持。5月6日,《民国日报》完全站在学生的立场,以“专电”的形式报道了五四事件的经过。自7日起到17日又连续以“北京学生爱国运动”为题报道运动的进展,对各地学生活动的消息也尽量予以登载。国民党的一些重要人物纷纷表示对学生运动的支持。对于社会上攻击学生运动的言论,国民党人也予以驳斥,为学生的爱国行为辩护。⑦ 学生运动的迅猛发展及工商界的联合行动,使国民党看到了民众中所蕴含的巨大力量,同时也感受到了思想变革的巨大威力。戴季陶注意到,此次学生运动的发动点,不是在广东,也不是在上海,而是在北京。他认为这种潮流发动地点的变动是“科学”战胜“迷信”的表现。⑧戴季陶还说,一个时代的革命,一定是以“革命的要求”作为前驱,革命的要求,常常是以“思想的革命”为表现,所以无论在哪一国,哪一个时代,一个大革命出现之先,一定有一个新旧思想战的时代。学潮的发生及移动,就是“新旧思想战”的必然经过。⑨朱执信也从学生运动中感受到了思想革新的重要性,明确表示此后“得全力从事于思想上之革新,不欲更涉足军事界。”⑩ 同样,学生运动对孙中山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孙中山意识到学生的奋起,是受了新思想的“鼓荡陶镕”,所以决定以“表示吾党根本之主张于全国,使国民有普遍之觉悟”作为当前的主要任务。(11)从此,孙中山的革命方向发生转变,他认定思想革命的势力高过一切,革命要想成功,非先从思想方面入手不可。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孙中山指派戴季陶等人创办《星期评论》。(12)1919年6月3日,戴季陶、沈玄庐、孙棣三联名在《民国日报》上发表《星期评论》出版公告。公告说:“中国人渐渐的觉悟起来了,中国人渐渐知道从国家的组织,政治的内容,社会的里面,思想的根底上去打算了。但是人的究竟,国家的究竟,社会的究竟,文明的究竟,是甚么样,应该怎么样,好像大家还不曾有彻底的思索,明白的理会,切实的主张。我们出版《星期评论》就是把我们所自信的彻底的思索,明白的理会,切实的主张,写了出来,供天下人研究,求天下人批评。”(13) 在《星期评论》创刊后不久,孙中山又命胡汉民、汪精卫、朱执信、廖仲恺、戴季陶组织“建设社”,发行《建设》月刊。(14)1919年8月1日,《建设》正式创刊,1920年12月终刊,前后共出版13期。该刊设论说、纪事、杂录、通讯等栏目,宗旨是“从精神上物质上图国家及社会之改造。”(15)与《星期评论》一样,《建设》的作者也不以党派为限,(16)但无疑是当时国民党最重要的言论机关。孙中山在《发刊词》中写道,《建设》的目的,就是要“鼓吹建设之思潮,展明建设之原理,冀广传吾党建设之主义成为国民之常识,使人人知建设为今日之需要,使人人知建设为易行之事功。”(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