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悲切地说:”,“诗,豪壮地说:”,“诗说:黄河——”,“诗呼吁:”“诗悄声建议:”,“诗……遂以恳切的口吻嘱咐:”,“诗祈祷——”,“诗无意中发现——”,“诗盼望——”……这是李松涛《拒绝末日》中几乎处处可见的诗中之“诗”。事实上,不仅是《拒绝末日》,在李其他的诗作——包括获解放军文艺社优秀作品奖的《无倦沧桑》,获首届艾青诗歌奖、辽宁文学奖的《黄之河》中,“诗说:”的直接道破虽相对较少,却仍可明显感觉到有那么一个“诗”,来去无形地往来于诗人与诗作、历史与现实之间,悲切豪壮抑或通透惠达,凝视着广漠的现实,说着,说着。 很难在诗人与作品的关系中,给这个“诗”找一个确定的位置——在诗人与作品之间,作为诗人述见的一种“名义”?在诗人与作品之上,成为一种客观和先验?当然,这里的“诗”绝不止于《拒绝末日》中出镜率颇高的一个角色,而倾向于是一种认定。然而,纠结于理论上的位置问题并不会更利于我们对诗歌进行深入鉴赏和分析,不如直面作品,从李松涛之谓的“诗”说什么、如何说看起。 一、“诗说:”,说什么? 诗是备忘录! 诗是吁天录! 诗是启示录! 诗在生活中的发言, 绝非可有可无的旁白。 ——《无倦沧桑·夜:生死与诗》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所谓“无倦沧桑”,即“无倦正道”。乔良在《松涛之翼》中谈及对《无倦沧桑》一诗的感受时说,“我的第二个感觉这不像松涛的诗。松涛的诗大多比较‘正’。如他的为人。正派、正气,同时也就很正常。这首诗不是这样,一反常态:洒脱、幽默、犀利,一句话出口,就能扎出血来。如此风格,虽说与我以往读过的松涛的诗判若两者,但却与我所熟知的松涛相去不远”①。发表于一九八八年的《无倦沧桑》与李松涛之前的诗作相比,确实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在“抒发”之中多了些“洒脱”、“幽默”与“犀利”,但无论从构思还是主题上,可以明显感觉到诗人的关注从未脱离“正道”。 整首长诗的构思来自对《水浒传》的重新阅读。说到《水浒传》,不管对其的解读发生过怎样的变化,“朝野、忠奸、善恶及帷幄运筹、沙场厮拼、山川风物、人情世态……”始终是这部著作可以认定的基本包含。由此引申而作的《无倦沧桑》,由《小引:水浒一日游》、《早:苦难与皇权》、《午:忠与义》、《晚:恶·嫉与性》、《夜:生死与诗》五部分组成,从这些诗名即可窥见一斑。切入内容:皇权之下,苦难千年延续,“不伴随正义的力量,等于暴虐,不伴随力量的正义,等于软弱”;李逵、孙二娘、宋江、武松、鲁智深、杨志、燕青、陆谦共同演绎了一番忠君爱国义气之间难以调和、金钱权势对良知腐蚀的悲剧;恶与权力一旦相遇的高俅、因嫉毁己的落第酸儒王伦、封建伦理中性欲压抑的李师师和潘金莲;从历史物事而来对现实世界生与死、人生道路与诗歌承担的思索。从历史引申现实,由现实咀嚼历史,这里的“诗”说的始终都是关于功业、民生、权情、死生和生命,是对“生活的发言”、对现实的承担。 发表于一九九六年的《拒绝末日》组诗延续了李松涛的现实意识。经历疾病的锤磨,李松涛开始关注生命,由此而关注现实中环境问题的恶化,“都是因为人的缘故,这世界才如此老旧与残破……在工业文明里怀恋农业文明,我们正陷入一种生存层面的悖论。我在关注自己生命盛衰的同时,开始下意识地关注环境,于是,就写下了长诗《拒绝末日》”②。同时,正由于诗歌环保的现实主题,更突显出其现实意识中包含的另一特点——在现实关注中更多是对其背后文化的关怀与反思。可以看到,《拒绝末日》中,一方面,诗人加入了大量文化元素,选择从传统文化中的世界——如范仲淹笔下的洞庭湖、女娲石、精卫填海、屈原投水——与现实世界形成强烈反差中揭示环境治理的紧迫性;另一方面,深入现象背后,揭开破坏环境背后人性与欲望的伤疤,呼吁从文化上来提倡环保。 回到《无倦沧桑》,这种文化关怀其实早已在“历史与现实”的遮蔽下萌生。 基因这玩艺,让我懂了—— 生命的出处与去向, 即使我更了名改了姓, 也改变不了血脉,那一代代 暗搓出又待续着的绳索。 啄木鸟手术刀似的尖嘴, 在我的肉穴中狠狠一拧, 时间上游次第传来一串凄厉, ——可见我与祖宗的关系, 真是难解难分。 …… 沐浴中,自我审视, 发现周身上下龌龊之极—— 脚走了许多肮脏路, 手干了许多埋汰事儿, 惨不忍睹的情景眼睛看了, 污言秽语耳朵听了, 乌烟瘴气鼻子闻了, 脑袋里还有成团不洁的念头。 胸前、背后、腋窝、脐孔, 均需做一番彻底清理。 不料冥冥中有惋惜声传来: 咳!你洗掉的,乃是人类数千年, 在你身上囤积的精华呀! 我不觉大惊—— 这是人语?还是鬼话? ——《无倦沧桑·夜:生死与诗》 历史与现实惊人的相似,不仅在于现实是由历史而生,更因其中传承始终的文化。丁宗皓将此作为李松涛作品中最有价值的长诗,“这部长诗里,他用当代体验诠释了梁山语境,得出的结论是,传统文化是一个顽强的语境,一直沿袭到了当代,传统文化是僵而不死的百足之虫,在自身复制过程中,人的命运也同样被复制”③。 李松涛作为从军队中走出的诗人,从《深山创业》、《第一缕炊烟》始,直到写于二○○二年的《黄之河·后记》,终怀着这样的信念:“我是以文为业的军人,当有更辽阔的视野和更宽广的情怀。拿枪捍卫民族尊严和拿笔保护自然环境,我都该看成是爱国主义。”因而,其“诗”,说的就是要在这种军魂之下,面对广漠的现实,扎根传统文化,从历史的经验、文化的关怀与现实的批判中寻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