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254(2009)04-0005-05 纪弦(本名路逾,1913年生)是台湾新诗发展史上的关键人物。1953年2月1日他在台北创立的《现代诗》季刊,不仅是战后台湾出版的第一份独立诗刊,有别于较早于此的附属于报纸的诗歌园地(如《自立晚报》副刊上的《新诗周刊》),而且更在新诗的理念和实践方面表现了革新的决心和成果。 从一开始,纪弦就以重新定义新诗为己任。面对当时文化势力极大的古典诗(旧诗),他一再强调新诗之新,必须有别于旧诗之旧。同时,他也对当时颇流行的押韵新诗很不满。至于新诗新在哪里?纪弦认为它体现——或者说,应该体现——在两方面,即文字工具和抒情手法。文字工具指的是以散文来写新诗。第二、四、五、六等期的《现代诗》社论都提倡新诗应以散文来创作。第六期的社论简洁地将新诗定义为“不押韵和无格律”的诗(1954年5月:43页)。第七期里,纪弦以“青空律”为笔名发表《五四以来的新诗》,文中明白提出:“白话诗主要的是不注重押韵和以散文的句子写了的‘自由诗’”(1954年秋季号:117页)。对韵文的反对,也连带呈现在纪弦对五四新诗传统的评价上。他认为“格律至上主义的新月派,乃是白话诗的反动”。相反的,他认同以戴望舒(1905-1950)——也是纪弦笔名“路易士”时期的诗坛同志——为代表的现代派。因为后者“否定‘韵文’之旧工具,肯定‘散文’之新工具”(同上)。 这场反对韵文提倡散文的新诗运动,可以第十二期(1955年冬季号)的社论作为总结:《诗是诗,歌是歌,我们不说诗歌》。台湾近40年来,不管是诗人、批评家,还是一般读者,均习惯称新诗为“现代诗”而不称“现代诗歌”(或“当代诗歌”),有别于中国大陆。这应该归功于纪弦和《现代诗》的大力推动(奚密2000A)。 至于纪弦对抒情手法的再定义,可以《现代诗》第六期的社论为代表。社论题目是《把热情放到冰箱里去吧!》,它提出两点:第一,语言上,新诗用散文而非韵文。这点上面已经详述。第二,新诗的另一个特色是,“它是理性与知性的产物,所谓‘情绪的逃避’,殆即指此。同样是抒情诗,但是,凭感情冲动的是‘旧’诗,由理知驾驭的是‘新’诗。作为理性与知性的产品的‘新’诗,绝非情绪之全盘的抹杀,而系情绪之妙微的象征,它是间接的暗示,而非直接的说明;它是立体化的,形态化的,客观的描绘与塑造,而非平面化的,抽象化的,主观的叹息与叫嚣。它是冷静的,凝固的,而非狂热的,焚烧的”(1954年5月:43页)。结论道:“所谓‘热情’,乃是最最靠不住的东西……贸贸然拿起笔来便写满纸喜怒哀乐之赤裸裸的告白而以热情奔放自鸣得意的人,亦是永远进入不了‘新’诗之纯粹而丰富的殿堂”(同上)。 且不管他对旧诗的描述是否准确,纪弦的主张和他长期以来对欧美象征主义与现代主义的推介是一致的。上引社论中的“情绪的逃避”呼应艾略特(T.S.Eliot,1888-1965)的“个性的逃避”,而“立体化的,形态化的,客观的描绘与塑造”则暗合现代主义对“面具”或“角色”(persona)的普遍运用。至于“间接的暗示”,更是法国象征主义以降的现代主义文学的中心理论。这些都是《现代诗》上曾译介过的。因此,当1956年春季号封面列出的《现代派的信条》中包括了“知性之强调”(第四条)时,我们一点也不意外。根据《现代派信条释义》(13期:4页),“知性之强调”的意思是“反浪漫主义”,“排斥情绪之告白”和反“热情奔放”(同上)。 由此可见,纪弦所提倡的现代主义也就是反抒情主义。但是,反抒情主义并非反抒情。以下列公式呈现之: 现代主义=反抒情主义 现代主义≠反抒情 一如现代派大将林亨泰(1924年生)在《主知与抒情》一文中所言:“不用説,任何一首诗都有或多或少的抒情,不过在百分比上有不同而已。而如果有首诗竟有了60%以上的抒情,这就是所谓的‘抒情主义’的诗而我们加以反对之;换句话说,我们所真正欢迎的诗就是其‘抒情’的分量要在40%以下,而这就是所谓‘主知主义的诗’。”(原载1958年3月《现代诗》21号,收于《找寻现代诗的原点》,1994:23页) 然而,如何抒情而又不落入抒情主义?如何40%抒情,60%知性?不论纪弦、林亨泰,还是其他现代派诗人,好像都没有进一步申述。本文所关注的并不是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差距,而是鉴于这方面原始论述的阙乏,我们仅能从个别作品里去阐释现代主义如何抒情,亦即抒情性和现代性两者之间的相互表述(inter-articulation)。也因此,本文试从两位知名的“抒情诗人”来反思这个议题,亦具有实质的意义。两位诗人是郑愁予(本名郑文韬,1933年生)和杨牧(本名王靖献,早期笔名叶珊,1940年生)。两位早在50年代即享誉诗坛,他们许多早期作品也发表在《现代诗》上。最重要的是,郑愁予和叶珊都以抒情诗独步诗坛,而且他们作品的抒情性往往被论者归诸于中国古典诗词传统的功劳。本文选两首作品作为探析的对象:郑愁予的《错误》(1954)和叶珊的《屏风》(1967)。 郑愁予是《现代诗》和现代派的重要诗人。他的《雨丝》和《归航曲》即发表在《现代诗》第一期,属于《雨丝辑》系列(1953年2月:7页),另外两首是《自由底歌》和《娼女》。这些都是比较传统的抒情诗。第二期刊了九首郑愁予的作品。《回声——赠“诗人”》的结尾是这样的:“我将怎样提醒你呢?/分在两个时代的回声/——你有你的,我有我的”(1953年5月:23页)。句法上明显的有徐志摩(1897-1931)《偶然》的回声。其他诗里可看到一些“大叙述”的字眼,如历史、人类、时代、世界等。第五期发表《晨景到雪线》系列(1954年2月:5-6页),包括名作《乡音》和《如雾起时》。第六期发表《港边吟外三章》系列(1954年5月:61-62页),包括《小小的岛》。第七期发表《十一个作品》,包括《船长的独步》、《贝勒维尔》、《水手刀》等(1954年秋季:98-9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