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254(2009)03-0005-06 从1987年开始撰写《中国现代散文史》算起,我治史至今已整整20多年了。前后出版了《中国现代散文史》,20世纪散文研究系列的《中国散文批评史》和《中国散文史》共计二百万字。我把自己最美好的岁月贡献给了散文史的研究。用孙绍振教授的话说,治史是做“码头苦工”,干的是累活重活,我就是这样,当了整整20年的“码头苦工”。 一、文学的历史和历史中的文学 阐述这个问题,必定要涉及的问题是,什么是历史?20世纪流行的经典论断是: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历史是胜利了的阶级的历史,现在人们不大引用这论断了。然而如果运用这个论断撰写文学史,就会遇到一些无法解决的难题。比如李煜的词,应该说李后主是个典型的阶级代表,也是个百分之百的被消灭了的阶级代表,他的历史就是被消灭,但他的词,却千古传诵,成为经典,不仅无法消灭,而且还要世世代代的传诵下去。不管是谁去撰写文学史,大概都会给它写上一笔的。这个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结论:文学的命运和阶级的命运是两个命题。 这就牵扯到一个撰写文学史的重要命题。以什么样的视角和姿态撰写文学史?我并不相信纯客观的抒写历史。纯客观是一种乌托邦。没有倾向不成史。我国传统的史家笔法如“春秋笔法”,如“不虚美,不隐恶”,说到底,倾向就是立场,并不是什么纯客观。但是倾向不能代替史实,尤其对文学史来说,倾向更不能代替文学。作为文学史的发展来说,最根本的是必须敬畏文学,尊重文学和精通文学,在文学面前人人平等。只有在敬畏文学,尊重文学和精通文学的基础上,才能有符合历史的倾向。以史实为主,用文学眼光揭示文学的历史和历史中的文学,这是每个撰写文学史的人应该肩负的责任。我把这种敬畏称之为文学史的严肃。现在许多人,对文学创作采取一种轻佻的态度,在文学史的编写上,也有一些人以轻佻的态度对待之,看上去似乎四平八稳,还作为什么什么教材,但是有多少学术价值,用鲁迅的话,对这类所谓“史”,只要估一估就可以了。 历史中的文学构成了文学的历史。历史中的文学就是一种历史,既显示它产生的文化生态环境,又彰显它的意义和影响。从审美意义上阅读历史中的文学的同时,还必须把它当历史读。当今的许多文学史书有的能从审美意义上阅读历史中的文学,但是却忽略或轻视对它的历史阅读。更为甚者,有的文学史书既不能从审美意义上阅读历史中的文学,又忽略或轻视对它的历史阅读。这样撰写出来的文学史有可能变态和变味,甚至成为垃圾。而且,当今在学界还有一个现象,有些文学史书的主持者虽然有着学者的身份,但他们却习惯以浅薄的官僚政客的眼光对待历史中的文学,这就更加糟糕了。 历史中的文学在文学史中有它独特的地位和意义。我们可以用当今的核心价值观念来审视历史中的文学,但是却不能否认和疏忽历史中的文学在历史中的意义。而这个“历史中的意义”真正内核是审美意义。这种审美意义具有一定的超然性,或者说有一种恒定的文物遗产价值。文学史的发展有双重含义,一是文学的升沉发展,二是审美的变迁。具体对散文而言,比如以解读历史中的散文《谁是最可爱的人》为例,当时这篇散文发表时,正是共和国刚建立,整个社会的审美背景就处在一种高昂的雄壮的革命激情之中。我记得当时老师是流着眼泪读,我们是流着眼泪在听。它引起整个国家的认同,并把它作为一个武装部队的称号,现在看来简直是一个神话。这确实是在历史中存在的一个神话。如果现在我们在课堂上朗诵它,肯定没有这样效果,因此作为散文史的撰写必须历史地评价作为历史中的散文《谁是最可爱的人》的意义。对历史中的散文的评述的终极目标,必须达到审美的历史感。我强调的是审美的历史感,而不是其他。这就是对历史中的散文的尊重和敬畏。尊重文学和敬畏文学的本身就是尊重历史。 但是,也不可回避,在阅读和阐释历史中的文学时,要遇到一个问题,即时过境迁,有一种历史的隔膜。尤其是散文,它是作家在某一种特定的境的心态的显示,是一种特定的性情的显露。时过境迁的历史的隔膜,增加了对阅读和阐释历史中的散文的困难。因此,在阅读和阐释历史中的散文时,必须返回到历史的境中,使“境迁”变成“境现”。这种“返境”既要把散文家创作这篇散文的特定的心态弄清楚,还要把这特定的心态产生的历史的境(包括社会、个人和家庭)搞清楚。比如1942年在延安对王实味、丁玲等的散文的批判运动的评价。我阅读了大量的有关这方面的历史资料,尤其是当时经历者的回忆,对当时延安的历史环境作了历史的再现,指出它处于敌人四面包围之中,是封闭的环境。尔后又分析当时的政治家、执政者对延安的态度和王实味、丁玲等文学家对延安的态度的不同,客观揭示了王实味、丁玲等文学家的创作心态,从而评述他们之间斗争的不可避免。并对这场冲突作出历史的评价。我认为,只有把历史的“境”真实再现,才能准确地阅读和阐释历史中的散文,也才能把有关的散文历史事件阐释清楚。这段散文历史,毫无疑问是中国百年散文史的难点和重点,很多史书是绕着走,或者是人云亦云,我做到了直书。我敢于说,我没有敷衍历史,也没有敷衍读者。 阅读历史中的文学,考验着每个治史者的历史洞察力和历史观念。换言之,每个治史者的历史洞察力和历史观念,正是通过历史中的文学的阅读来凸现的。当今许多治史者对于阅读历史中的散文显得非常自信,在他们看来,似乎和阅读其他文体相比,读懂历史中的散文不应该成为问题。但恰恰这个问题,对于当今治史者却成了问题。其一,我们原先阅读历史中的散文时,判断散文的价值意义的标准和方法,现在已经失效,原来所谓读懂的并形成的结论,现在必须重新检验和阅读;其二,更重要的是把历史中的散文必须放到动人的千变万化的历史场景中阅读,每一篇历史散文不是孤立地存在个体。而当今许多治散文史者在这一点上几乎毫无感觉,尤其一些号称治当代散文史者,虽则他们是历史中散文发表的见证者和在场者,却对这些散文没有这种历史的感觉,成为失踪者,怎能读懂历史中的散文,又焉能去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