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西南联大高原文艺社因刘兆吉、赵瑞蕻、林蒲等社员的回忆文章提及,还为文学界人士有所知晓的话,西南联大南荒文艺社则更不为人知晓了,以致《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史》、《〈大公报〉百年史》等史书和《萧乾传》、《〈大公报〉与中国现代文学》等专著都未提及。它已经被人们遗落在历史的尘埃中了。幸好,南荒文艺社的两位骨干——方龄贵(辛代)先生和周定一先生还健在。经过他们的介绍,我们得以了解南荒文艺社的基本轮廓,再经过仔细调研考证,终于能写出关于南荒文艺社的文章了——南荒文艺社由高原文艺社转化而成,是因萧乾倡导而组织起来的文学社团。 1939年春天,身为香港《大公报》记者、“文艺”副刊编辑的萧乾赴滇缅公路采访,途经昆明。他从沈从文、杨振声、王树藏等处了解到西南联大高原文艺社的一些情况,知道半年多来在香港《大公报·文艺》上发表作品的西南联大学生大多数是高原文艺社的成员,于是产生了把昆明地区的学生作者组织在一起的想法。随后,他找了高原文艺社负责人,向他们介绍了社外作者,这样成立了南荒文艺社。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上述几人以及香港《大公报》和西南联大的关系。天津《大公报》的文艺副刊编辑原先是杨振声和沈从文,1935年,沈从文推荐刚从大学毕业的萧乾去天津《大公报》文学副刊工作。萧乾最初完全依靠杨振声和沈从文进行编辑,编辑方针也是由杨振声和沈从文帮助确定的,基本作家队伍是杨振声和沈从文组织,乃至副刊《文艺》也是他和沈从文共同策划并编辑的。后来他出任上海版《文艺》主编,一些稿件也经过杨振声和沈从文之手交给他。“八一三”战起,上海版压缩版面, 《文艺》在裁减之列,萧乾因之被遣散。流亡到武汉,后又和赴任西南联大的杨振声、沈从文一起经过长途跋涉到达昆明。这时天津《大公报》搬到汉口,他应邀在昆明遥编汉口版副刊《文艺》,稿件主要靠杨振声和沈从文组织。编辑之余,萧乾常与杨、沈讨论战争形势和文学的抗战问题。不久,大公报社筹办香港版,请萧乾前去复职。接到召唤,萧乾犹豫不决:在交通阻隔、作家朋友四散的战争年代,远去香港创办一份文学副刊,谈何容易!又是杨振声和沈从文帮助他下定了决心。7月下旬,萧乾包里装着沈从文的作品,心里装着“稿件不用愁”的慰藉,踌躇满志,从昆明启程赴香港就任。8月13日,《文艺》随《大公报》开版,开篇之作是沈从文的《湘西》。香港版《文艺》副刊大约每二至三天出一期。《湘西》连载43次,直到11月17日结束,为《文艺》支撑了三个多月。这给仓促创办的副刊编辑,提供了充分的组稿活动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萧乾联系上了许多老作家,同时结识了一些新作者,收到了数量不少的稿件,解决了编辑的材料问题。而在昆明一方,沈从文不负所言,不仅亲自撰写稿件,还发动身边的朋友和西南联大师生创作作品,组织了大量稿件输送到香港。西南联大的教师作家,孙毓棠、卞之琳、李广田、朱自清等本与萧乾是故交,当然会赐稿支持,学生的稿子,则基本上是经过沈从文修改之后再转寄给萧乾。校外的学生稿也基本如此,如李霖灿的长篇报告《湘黔道上》,每一篇都倾注着沈从文的心血。后来成名的作家汪曾祺、林蒲、辛代、流金、杜运燮、李霖灿等人,在回忆中,都说到沈从文先生为他们改稿、寄稿的事。 对于萧乾而言,老师的稿子自是求之不得,学生的稿子一方面经过沈从文的润色和把关达到了较高的水平,另一方面就《文艺》培养文学青年的传统而言也应该热情接纳并推出。这样,西南联大作者在香港《大公报·文艺》上的作品之多,如果按作者效力的工作单位来计,其数量高居第一,无出其右者。试想,假若没有沈从文和西南联大师生的支持,萧乾在“准备几近于无”的情况下,“空手来负起这份编辑责任”,①几乎无能为力。正如他在总结半年来的《文艺》时说:要编好一份文学副刊,“即使一个神通多么广大的编者,在今日交通脉管时断时续的情形下,全凭自己也一筹莫展的。”②由于深知这一点,在他编辑香港《大公报·文艺》的全过程中,表现出对于西南联大作者的倚重,即使在他以杰出的编辑才能,聚集了往日的作者并引来了文学新人的支持,获得了宽广稿源的情况下,仍然倚重于沈从文和西南联大。倡导成立南荒文艺社,就是萧乾倚重沈从文和西南联大的一个例证。除开在稿件上依靠沈从文、杨振声和西南联大外,萧乾和西南联大还有另一层私人关系:他是西南联大的姑爷。王树藏是他的当任妻子,当时在西南联大地质地理气象学系读书。萧乾去香港后,杨振声和沈从文一直帮助照顾着王树藏。这次他到昆明,就是杨振声、沈从文和王树藏三位接的站。 萧乾想把昆明的学生作者组织在一起,一方面是要为《大公报·文艺》组织牢固的作家队伍,另一方面是为了减少老师沈从文为《文艺》组稿、改稿以及寄稿的操劳。因为学生的稿件可以先交到社里,由社里作初步修改,然后直接寄给他,由他选编在《大公报·文艺》上发表。对于高原文艺社的一些作者,因曾发过他们的稿件,萧乾较熟悉,所以,他很快找到了向长清(向薏)等高原文艺社负责人,并把在《大公报·文艺》上发表过作品的西南联大校内外学生作者介绍给他们,希望吸收为社员。高原文艺社的骨干从壮大社员队伍,团结校内外更广泛的学生的角度考虑,接受了萧乾的建议。但是,高原文艺社作为西南联大内部的一个学生组织已成为事实,不便吸收外校人员,且“高原文艺社”之名,又为国立艺术专科学校的文艺团体所用,须得另起名称。经过认真讨论,他们决定另组一个文学社团。社团以西南联大高原文艺社为班底,吸收校内外学生作者参加。在考虑起用新的名称时,大家提出了不同意见,最后确定为“南荒”,意为“开发南方的荒地”,从文艺的角度说,就是“开发南方的文艺荒地”。萧乾极为赞成,并且主动报名参加,成为社团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