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2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6320(2008)04-0067-03 死亡对于人生来说是一种必然的结束方式。而死亡作为文学的一种叙事资源并不一定被充分利用,因为死亡无论如何意味着不幸、凄惨、悲哀、绝望,不易承载人类的审美理想,寄托未来的希望。尽管死亡是人类不能不面对的问题,特别是人类社会剧烈动荡的岁月,死亡既是巨大的威胁,又是司空见惯的现实,但文学史上关于死亡的叙事并不多见。和平年代文学对于死亡的表达更为稀少,可以理解,人类历来不愿意通过更多地陈述死亡湮没希望。然而,迟子建的中篇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钟山》2005年第3期,该作品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却选择了死亡叙事,让我们领略了死亡叙事的文学价值。 一、迟子建的死亡叙事方式 毫无疑问,迟子建对死亡有着切身的感受。丈夫遭遇车祸死亡给迟子建人生带来巨大不幸,这种死亡在迟子建情感世界产生的巨大激流,让她不仅要直面死亡,而且用极大的精神能量抒写死亡。 对于死亡的叙事可以有多种方式,最简单的方式莫过于对死亡状态和血腥场景近乎自然主义的描摹和陈述,但这无疑是最蹩脚的一种方式,因而只能让人产生恐惧而不能产生美感。迟子建在抒写死亡时仅仅把死亡作为一种现象和事实,重在表达死亡对人们生活和精神上形成的冲击力。 作品自然是从“我”的“哀伤”中开始的。魔术师被“跛足驴”撞死在芳洲苑路口,相依相偎、情感深笃的夫妻自此天上人间,生活就像魔术师表演的魔术一样旋即改变,现实——空白——虚无成为“我”不可避免的精神历程。而造成“我”这一重大变故的居然是“跛足驴”“一泡尿惹的祸”,可见人世间包括死亡这样的重大事件在很多情况下并不一定存在着某种玄机。 死亡作为人的重要经历在不同的时期感受是不一样的,所谓人生三大不幸“少年丧母,中年丧夫(妻),老年丧子”即言死亡在不同的时期对于人们造成的特殊伤害。丧夫之痛使“我”感觉自己无意间丢失了“人世间最珍贵的礼物”。但是,死亡已经赐予“我”的生活,生活不能就此死亡,“我”需要从死亡事件中挣脱出来。作者为“我”设计的路径是去三湖山做民俗学的调查,“收集民歌和鬼故事”。作者铺设在文本中的内涵十分清楚,死亡是人世百态中的一态,民间大众对死亡的感受和阐释是一种真正具有历史感和生命原义的死亡价值观,无疑能够给“我”真正的启迪和超越。 作者让“我”在民俗学的调查中对死亡以及死亡对生者的影响有了更多的观察和感受。三湖山之行由于遭遇暴雨,“我”不得不在乌塘下车。乌塘是煤炭的开采区,同时也是死亡事件的高发区。不期而遇的经历中死亡即堆积在“我”的面前,足以说明死亡对于人类来说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问题在于死亡之外隐藏的故事和问题。作品中涉及的死亡事件有“我”的丈夫、蒋百、陈绍纯、小食摊摊主老婆、云领母亲,以及煤矿区隐藏的死亡和鬼故事表达的死亡。 最令人关注的当然是蒋百的死亡。本来是简单的矿难和简单的死亡,但蒋百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众人测猜不定,蒋百嫂放荡异常,连蒋百嫂的狗都在痴痴地寻找,蒋百的死亡成为一个难解的谜。正是蒋百的生死悬念让蒋百嫂对死亡生发出不同于常人的感受。而解开蒋百死亡之谜的竟然是作品中的“我”。共同的遭遇和蒋百嫂的离奇让“我”产生走进蒋百嫂的强烈欲望,于是“在这样一个夜凉如水的夜晚”,“我”不请自进地跨进了蒋百嫂的门槛。两个有着共同遭遇的寡妇相遇并没有产生如遇故知的感觉,相反,蒋百嫂对“我”的不请自到“连打了几个寒颤”,只是因为酒的作用始让蒋百嫂消释了对“我”的戒备。在“蒋百嫂彻底醉了”之后,“我”取下了蒋百嫂腰上的黄铜大钥匙进入了挂着“黑沉沉的大锁头”的房间,“扑向我的是檀香气和光影,屋子吊着盏低照度的灯,它像一只蔫软的梨一样,散发着昏黄的光。这屋子只有七八平方米,没有床,没有桌椅,四壁雪白,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也是雪白的,有一种肃穆的气氛”。掀开嗡嗡响着的白色冰柜,一个天大的秘密揭开:“一团白色的寒气迷雾般飞旋而出,待寒气散尽,我看到了真正的地狱情景:一个面容被严重损毁的男人蜷腿坐在里面,他双臂交织,微垂着头,膝盖上放着一顶黄色矿帽,似在沉思。他的那身蓝布衣裳,已挂了一层浓霜,而他的头发上,也落满霜雪,好像一个端坐在冰山脚下的人。不用说,他就是蒋百了。我终于明白蒋百嫂为什么会在停电时歇斯底里,蒋三生为什么喜欢在屋顶望天。我也明白了乌塘那被提拔了的领导为什么惧怕蒋百嫂,一定是因为蒋百以这种特殊的失踪方式换取了他们升官进爵的阶梯,蒋百不被认定为死亡的第十个人,这次事故就可以不上报,就可大事化小。……难怪蒋百嫂那么惧怕夜晚,难怪她逢酒必醉,难怪她要找那么多的男人来践踏她。有这样一座冰山存在,她永远不会感受到温暖,她的生活注定是永无终结的漫漫长夜了。”作品与其说在抒写死亡,不如说在叙述死亡背后的故事;死亡是不幸的,但还有比死亡更不幸的事。蒋百的消失就不仅仅是一个死亡的问题,而蒋百嫂之痛也不仅仅是一个丈夫的死亡之痛,其背后隐含着人性被颠覆的荒谬。 小说也从下同的层面和角度叙述了其他人的死亡,所述及的每人都有不同的死亡方式。如陈绍纯老人是为牛枕母亲修饰一幅牡丹图被画框砸死的;小食摊摊主老婆是得了痢疾乱投医被兽医治死的;云领母亲则是被宠物狗抓挠后不经意染狂犬病死亡的。作者叙述这些人不同的死亡方式和死亡的频繁,实际上所要表达的也许是,死亡对于人类并不是十分吝啬的,每个人都会经历死亡,也都会对死亡有所感受,但死亡并不能击垮人类的体魄和精神,附加给死亡的某些因素也许更可怕,从死亡中解脱已经成为人们普遍的人生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