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眼里,刊物就是作家的粮仓。完成了作品的作家,无疑是收获后扛着粮食的农民,东寻寻,西觅觅,找适宜储存这粮食的仓廪。 一片仓廪矗立在我面前,我总能一眼认出属于《钟山》的那座。它有足够的容量,敦实,朴素,不花哨;它免疫性强,不会闹鼠患;它又有适时的开放性,不会让你的粮食放在里面而霉烂变质。碰到这样的粮仓,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如果仓主乐意接收的话,赶紧把粮食卸下走人吧。 我看了一下我的作品发表的目录,吃惊地发现,我在《钟山》竟然发表了两部长篇,七个中篇,一个短篇,总计百余万字。也就是说,我发表的五百多万字作品中,《钟山》占了五分之一!除了《收获》,《钟山》是接纳我作品最多的园地了。 我在《钟山》的“处女作”,是苏童责编的中篇《没有夏天了》,时间是1988年。作为编辑,那时的苏童经常到北京组稿,而我那期间刚好在鲁迅文学院读书。这篇小说是我慕他大名,直接寄给他的。他也的确是个尽职的编辑,稿子处理得很快。不过,没过两年,苏童大红大紫,别了编辑部,专职写作去了。那之后,在《钟山》负责评论的王干组织了一个“泥池杯”中篇小说大赛,我应邀写了《香坊》,发表在1993年3月号的《钟山》上。那是我继在《收获》发表了《秧歌》后,又一篇“旧时代的故事”。《香坊》之后,我回到现实,写了《岸上的美奴》,《钟山》依然接纳了它,发表于1995年,也就是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的那一年。 我与《钟山》联系最多的编辑,就是傅晓红女士了。最早见她,是在十里堡尘土飞扬的小街中,她和刘震云从《农民日报》社一路走来。她个子高高,生得悦目,穿着入时,令人惊艳。与她相熟后,我常笑称她为“美女蛇”。1997年,我写了《逆行精灵》,把它给了傅晓红,她看完,说是喜欢,很快就下稿了。这篇小说,是我比较满意的作品之一。《逆行精灵》之后,我开始写作长篇《满洲国》,两年后完稿,我很想在出版之前,先在刊物上发表一下。可是这部长篇接近七十万字,对于杂志来说,刊登这么长的小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我试着给傅晓红打了个电话,把想法说与她,她说不管怎样,你把作品先给我发来看看吧。傅晓红腾出一周时间,完整地看了《满洲国》,称这是一部好作品,不过字数实在长了些,征询我的意见,可否做一些删节,分两期,刊登四十万字?我想了想,同意了。这样,由她操刀,对未原文发表的章节做了故事梗概,在2000年的第三和第四期刊出了。上卷发表时,她还特地为这部长篇做了一个“编者按”,对它赞扬有加。《满洲国》之后,2002年,我在《钟山》发表了《芳草在沼泽中》,也就是这年春天,我的个人生活遭遇变故,而那个时刻,我已经开始了长篇《越过云层的晴朗》的写作。料理完爱人的丧事,完全是为了逃避,我重拾那部长篇,每天在文字中释放痛苦,熬日子。年底,初稿完成了,我依然把它给了《钟山》,次年初发表。再之后现身《钟山》的作品,就是中篇《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了。我记得傅晓红飞快地读完稿子,给我打来电话时声音有点哽咽,她用“震撼”一词表达阅读体会,那一刻,我在电话的另一头,也有点哽咽了。 由于工作变动,傅晓红离开了编辑部,这两年与我联系的《钟山》编辑是贾梦玮。多年来,他主持的评论,可以说是中国文学类刊物中的思想重镇,不断有好文章出现。有的时候我打开《钟山》,直奔主题地先浏览这块园地。去年,我给他写了《百雀林》,这是我在《钟山》发表的首个短篇。贾梦玮年轻而富有学识,相信他把守的仓廪,依然会充满了丰收的气息。 从苏童编辑我的第一篇小说到现在,我与《钟山》的缘分,已经有二十年了。如果问我《钟山》这座仓廪是什么颜色的,我会回答:金陵城下的仓廪,当然是紫色的了!希望我七八十岁时,这座紫仓廪还在,我仍能扛着哪怕是微薄的收成,蹒跚着走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