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597(2009)03-0006-06 著名学者曹道衡先生在《关于〈文选〉中六篇作品的写作年代》一文中云:“我们可以确切地肯定:刘孝标的两篇‘论’和一篇‘书’及陆佳的两篇‘铭’都作于沈约逝世以前。徐悱那首诗,亦肯定作于天监年间,虽不能确定作于沈约死前,却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1](p167)这里所说之刘孝标的两篇“论”和一篇“书”,指《辨命论》《广绝交论》《重答刘秣陵沼书》;“徐悱那首诗”,指《古意酬到长史溉登琅邪城》。此即《文选》收录刘孝标与徐悱的全部作品。不过,曹先生此说多有可议之处。其实,“可以确切地肯定”《辨命论》与《重答刘秣陵沼书》的,是其不可能“作于沈约逝世以前”;而徐氏此诗是否“作于天监年间”,尚难“肯定”,遑论其“作于沈约死前”。今具体辨析如下,不当处,祈正之于海内外之方家云。 一、关于《辨命论》的写作时间 (一)《辨命论》非作于“天监初至七年以前”。 《辨命论》作于“天监初至七年以前”说,出自曹先生。其云: 此文开头一段云:“主上尝与诸名贤言及管辂,叹其有奇才而位不达。时有在赤墀之下,预闻斯议,归以告余。余谓士之穷通,无非命也,故谨述天旨,因言其略云。”这里的“主上”指梁武帝。据《梁书》本传:“高祖招文学之士,有高才者,多被引进,擢以不次。峻率性而动,不能随众沉浮,高祖颇嫌之,故不任用。”关于梁武帝不用刘峻的原因,《南史·刘峻传》还有更详细的记载:“武帝每集文士策经史事,时范云、沈约之徒皆引短推长,帝乃悦,加其赏赉。会策锦被事,咸言已罄,帝试呼问峻,峻时贫悴冗散,忽请纸笔,疏十余事,坐客皆惊,帝不觉失色。自是恶之,不复引见。”这件事,范云尚在,据《梁书·武帝纪》中,范云卒于天监二年五月,则此事当发生在天监元年至二年四月之间。《梁书·刘峻传》则称“天监初,召入西省……安成王秀好峻学,及迁荆州,引为户曹参军,给其书籍,使抄录事类,名曰《类苑》,未及成,复以疾去,因游东阳紫岩山,筑室居焉。”不管《梁书》与《南史》所载有何不同,但《梁书》说刘峻“入西省”在“天监初”,与《南史》所载合。又据《梁书·武帝纪》中及《安成王秀传》,安成王秀为荆州刺史在天监七年(506)。《辨命论》之作,既为寄托其不遇之慨,而且是在听到“赤墀之下,预闻斯议”的入告知他梁武帝论管辂之事,则其时刘峻尚在建康,应是天监初至七年以前作。[1](p164~165) 乍一看,此说十分精细缜密,无懈可击。然实际上,其“应是天监初至七年以前作”云云,乃漏读所致。考《南史》刘峻本传云:“安成王秀雅重(刘)峻,及安成王迁荆州,引为户曹参军,给其书籍,使撰《类苑》。未及成,复以疾去……初,梁武帝招文学之士,有高才者多被引进,擢以不次。……自是恶之,不复引见。及峻《类苑》成,凡一百二十卷,帝即命诸学士撰《华林遍略》以高之,竟不见用。乃著《辨命论》以寄其怀。”[2](卷四九《刘怀珍列传》附)两相比较可知:《南史·刘峻传》之“武帝每集……”前有一“初”字,而曹先生忽之。本来,这里的叙事非常清楚:1.“安成王迁荆州……使(刘峻)撰《类苑》”,此始于天监七年;2.通过一“初”字,插叙此前之事,其时卒于天监二年五月的范云尚健在;3.“及峻《类苑》成”(天监十五年)以下,回应前面的“未及成”,并着重写刘峻何以著《辨命论》。又,《辨命论》开篇之“主上”确是“梁武帝”;而据“此文开头一段”所说,虽知刘峻作《辨命论》时“在建康”,然据《南史》刘峻本传所说,其“在”却非“未离去”(参后)而是“已回来”。而由于范云卒于天监二年五月,故知“初”所追述之事发生在天监元年或二年,即距梁武帝“命诸学士撰《华林遍略》以高”其《类苑》之天监十五年,已过了一纪多。又,据“峻《类苑》成……帝即命诸学士撰《华林遍略》① 以高之,竟不见用。乃著《辨命论》以寄其怀”说,可证《辨命论》成于天监十五年或稍后。 (二)《辨命论》非作于“天监八年或稍后”。 《辨命论》作于“天监八年或稍后”说,出自罗国威先生的《刘孝标集校注》。罗先生云:“(刘)峻撰《类苑》成在天监八年,此论② 之作,亦当在天监八年或稍后。”[3](p50)原注:“详《山栖志》注[一]。”其《山栖志》注[一]云:“孝标为荆州户曹参军,当始于天监七年。编撰《类苑》,亦当始于是年。翌年《类苑》成(原注:“孝标友人刘之遴《借类苑书》有‘安能闭志经年,勒成若此’之语。”),则《山栖志》之作,当在天监八年至九年。”[3](P154) 按:此有所未照之说也。“经年”既可指一年,亦可指多年。后者如《南齐书》“王文殊……父没虏,文殊思慕泣血,蔬食山谷三十余年。……永明十一年,太守孔琇之表曰:‘文殊性挺五常,心符三教。以父没獯庭,抱终身之痛,专席恒居,衔罔极之恤。服纻缟以经年,饵蔬菽以俟命……’”[4](卷五五《孝义列传(王文殊)》)与《梁书》“(何)远耿介无私曲,居人间,绝请谒,不造诣。与贵贱书疏,抗礼如一。……其清公实为天下第一。居数郡,见可欲终不变其心,妻子饥寒,如下贫者。及去东阳归家,经年岁口不言荣辱,士类益以此多之。其轻财好义,周人之急,言不虚妄,盖天性也”[5](卷五三《良吏列传(何远)》)及白居易《长恨歌》“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和柳永《雨霖铃》“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以至今人邢宇皓的“斗室无华,经年未饰,足见主人并不以外物萦怀”[6]中之“经年”,等等。因之,“经年”一词所指如何?得视具体情况而定。据我们前面所引《南史》刘峻本传之“安成王秀……使撰《类苑》。未及成,复以疾去,因游东阳紫岩山,筑室居焉。为《山栖志》……及峻《类苑》成……帝即命诸学士撰《华林遍略》以高之,竟不见用。乃著《辨命论》以寄其怀”说考之,刘之遴所说的“经年”,显然是指多年,故罗先生之说难以成立。③ 同样的道理,据此“经年”无法推断《山栖志》之作时。至于“翌年(笔者按:指天监八年)《类苑》成,则《山栖志》之作,当在天监八年至九年”云云,则先后颠倒矣。罗先生本引《梁书·刘峻传》之“安成王秀……使(峻)撰《类苑》。未及成,复以疾去……为《山栖志》……”《类苑》未及成而为《山栖志》,《梁书》《南史》刘峻本传均说得非常清楚,不知罗先生何以致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