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敦煌“儿郎伟”发现以来,引起中外学者的广泛关注,研究的论文较多,也形成了不尽相同的看法。儿郎伟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文体?它的涵义及渊源、发展怎样?笔者就此略陈浅见,以求教正于方家,以期能对认识“儿郎伟”有所裨益。 一、儿郎伟的涵义 儿郎伟,即儿郎们。这是多数学者较为认同的看法。宋代楼钥最早做出解释说:“上梁文必言儿郎伟,旧不晓其义。或以为唯诺之唯,或以为奇伟之伟,皆所未安。在敕局时,见元丰中获盗,推赏刑部例,皆节元案不改,俗语有陈棘云:‘我部领你懑厮逐去深州。’边吉云:‘我随你懑去。’懑本音闷。俗音门,犹言辈也。独秦州李德一案云:‘自家伟不如今夜去云。’余哑然笑曰:‘得之矣。’所谓儿郎伟者,犹言儿郎懑。盖呼而告之,此关中方言也。上梁有文尚矣,唐都长安循袭之然。尝以语尤尚书延之、沈侍郎虞卿、汪司业季路,诸公皆博洽之士,皆以为前所未闻,或有云用相儿郎之伟者殆误矣,因附见之。”① 按楼氏的说法,仅根据俗语“你懑”和“自家伟”一语,就推断出“儿郎伟”犹言“儿郎懑”,不免有些主观臆断。所以当他把自己的突然想法,告诉尤延之等博洽之士时,他们都“以为前所未闻”,无法做出肯定。因而,为了谨慎起见,楼氏“因附见之”,表示存疑。可见,在征求了当时的博洽之士的意见后,楼钥对自己的这种理解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而是以存疑的方式保留了自己的看法。可惜的是,后人对他的看法直接肯定了下来。这实际上有违楼氏的初衷。明代凌云翰有一首《送赵永贞改丞德化县》诗,也用到“儿郎伟”:“爱此儿郎伟,饯行岂无诗。”② 显然,这里的“儿郎伟”仅指赵永贞一个人,再释为“儿郎们”就不合适了。因此,儿郎伟是否就是儿郎们,是值得商榷的。 对于儿郎伟的涵义,宋代还有另一种解释。吴仁杰说:“大傩选百二十人为侲子,嚾呼。仁杰按:《淮南书》:‘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者应之。’盖众声和呼之义。故汉制大傩嚾呼,而后世谓之邪呼。”③ 陶宗仪引宋人语:“《淮南子》曰:‘邪许。’岂‘伟’亦古者举木隐和之音?”④ 方孝孺《通雅》:“方子谦曰:今人上梁之中称儿郎伟即邪虎类也。此何孟春说也。”⑤ 《通雅》将方子谦的说法更正为何孟春说。以上三说均为宋代说法,都把“儿郎伟”理解为众声和呼之义,将“伟”字理解为举木隐和之音。这种说法虽然“将‘伟’字作为语气词,可启发我们了解‘儿郎伟’调名之成因”,⑥ 但对儿郎伟涵义的解释,仅流于由对现象的描绘而作出理解,则显得不尽人意,所以向来信从此说的人也不多。 细检汉语发展史,“伟”字组成的词汇大量出现在东汉、三国时期。它多表现为对男性的赞美之情。例如: 叔方雅有高问,远近伟之。(汉·应劭《风俗通·十反》) 此三公者,乃一代之伟人也,后世殆难继矣。(《三国志·魏志·锺繇传》) 许文休英才伟士,智略足以计事。(《三国志·蜀志·许靖传》) (骃)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后汉书·崔骃传》) 县官所招举贤良文学而及亲民伟仕,亦未见其能用箴石而医百姓之疾也。(汉·桓宽《盐铁论·箴石》) 兄弟形皆伟壮,惟勤祖偃,长不满七尺。(《东观汉记·冯勤传》) 彧为人伟美。(《三国志·魏志·荀彧传》裴松之注引晋鱼豢《魏略》) 兄乔,为尚书,容仪伟丽。(《后汉书·杨璇传》) 陈留王协,圣德伟茂,规矩邈然,丰下兑上,有尧图之表。(裴松之注引《献帝起居注》) 济济伟彦,元凯之伦也。(《三国志·蜀志·郄正传》) 其徒亦有雅才伟德。(《后汉书·方术传序》) 林宗见而谓(黄允)曰:“卿有绝人之才,足成伟器。”(《后汉书·郭太传》) …… 这些词汇或赞才能、或誉长相、或美德行,但无不与男儿相关。“伟”字成为东汉、三国时期男儿的美称,带有鲜明的时代特色。 学者们通过研究,已经发现:尽管在敦煌文献中,儿郎伟被用之于驱傩、上梁、障车三者之中,但是以驱傩中出现的历史最早。⑦ 虽然驱傩仪式起源于先秦,但兴盛时期则是从东汉时代开始的。东汉驱傩仪式中,已经有了为数众多的侲子。《后汉书·礼仪志中》记载仪式“选中黄门子弟年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这些侲子全是10~12岁的童子。⑧ 对这些儇童的选拔,有哪些标准,已无从查考。但从同类型的挽歌中的侲童选拔标准,可以略猜知一二。汉魏以来,唱挽歌是朝廷规定的丧葬礼俗之一。所以对挽歌歌手的选拔非常讲究,他通常从贵族子弟中酝酿产生,称之为侲童。《宋书·礼志二》记载:“有司又奏依旧选公卿以下六品子弟六十人为挽郎。”做挽郎的人必须具备两个条件:⑨ 第一,名声嘉美,英俊可爱。《世说新语·纰漏》四:“任育长年少时,甚有令名。武帝崩,选百二十挽郎,一时之秀彦,育长亦在其中。王安丰选女婿,从挽郎搜其胜者,且择取四人,任犹在其中。童少时,神明可爱,时人谓育长影亦好。……”第二,博通诸艺,富于才情。《魏书》卷七一《裴叔业传》附《柳远传》:“字季云。性粗疏无拘检,时人谓之‘柳癫’。好弹琴,耽酒,时有文咏。为肃宗挽郎。”由此类推,驱傩侲童的选拔,对出身、长相、才情等,也应是极为讲究的。第一,出身。东汉驱傩侲童的身份是中黄门子弟,享受国家的专门俸禄;⑩ 敦煌中的“儿郎伟”是“诸州小子”(S.6207),或“是三台之位,卿相子孙”,或“是南阳张、李,积代忠臣”,或“是九州豪族,百郡名家”(P.3909),他们的出身,和挽歌的侲童一样,都不平凡。第二,长相。他们的长相,伟美可观。张衡《西京赋》说:“侲童程材,上下翩翻。”敦煌写本S.6207:“儿郎伟。我是诸州小子,寄旅他乡。形容窈窕,武(妩)媚诸郎。含朱(珠)吐玉,束带矜庄。”第三,才情。仅从敦煌写本S.6207、P.3909来看,足可想象这些障车儿郎的歌喉与才情。因此,无论长相、才情、出身(德行),都可够得上东汉、三国时期常称道的“伟”男儿标准。实际上,他们也是从众多贵族儿郎中选拔出来的优秀分子。“儿郎伟”因此也成为驱傩等仪式中对他们的呼应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