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学与文体 文有广义、狭义之分。就广义讲,文包括所有诗文各体,姚铉《唐文粹》、吕祖谦《宋文鉴》以及吴讷《文章辨体》、徐师曾《文体明辨》都兼收诗文。就狭义讲,指不包括诗的古文,吕祖谦《古文关键》、茅坤《八大家文钞》、姚鼐《古文辞类纂》都收文不收诗。与诗对举的文或古文,也有狭义、广义之分。唐宋古文运动都是以提倡散文,反对骈文相标榜的,因此,狭义的古文应单指散文。但从大多数的文章总集,包括上举以“古文”标目的文章总集,都兼收散文、骈文和诗词以外的韵文,即使今人编著的古代散文选和古代散文史也往往兼收、兼论骈文,可见是在广义上用的。本文所讨论的文体是在广义上用的。 西方文论和当代中国文论以诗歌、散文(文学散文)、小说、戏剧为文学作品。研究中国古典文学,得从中国古典文学的客观实际出发,不能照搬西方文学和现当代文学的定义。如果只有诗歌、戏剧、小说和抒情性散文才算文学,只有纯艺术而非教化性的,纯虚构而非纪实性的才算文学,恐怕会得出中国古代无文学,有也少得可怜的结论。元明清的戏剧、小说是否够得上这种纯文学的标准,恐怕也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先秦、两汉,文学的含义很广,兼有文章、博学之义,文学、史学、哲学、法学都囊括在内,几乎等同于现在的社会科学。魏晋南北朝,文学的含义逐渐接近后世的泛文学概念,渐有文笔之分,诗和骈文谓之文,其他散文谓之笔。王充《论衡·超奇》已有“文笔不足类”语;梁元帝《金缕子·立言》云:“善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谓之笔;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刘勰《文心雕龙·总术》云:“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萧统《文选序》区别了文学与非文学,他的文学观实为泛文学观的代表。他编选此书的目的是“略其芜秽,集其菁英”,这是明代全文总集出现以前总集的共同特点,都是选本式总集;选文标准是“以能文为本”,专收“综辑辞采”,“错比文华”,“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也就是堪称文学的作品。根据这一标准,他不收经书,即“姬公之籍,孔父之书”;不收子书,即老、庄、管、孟之作;史书只收赞论之有文采者,不收谋夫辩士之论。可见他已初步明确了文学作品与非文学作品的区别,而其《文选》只选“能文”的作者和富有文采的作品。清人阮元《书梁昭明太子文选序后》说:“昭明所选,名之曰文,盖必文而后选也,非文则不选也。经也,子也,史也,皆不可专名之为文也。故昭明《文选序》后三段特明其不选之故,必沉思翰藻始名之为文,始以入选也……专名之曰文者,自孔子《易·文言》始。传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故古人言贵有文。孔子《文言》实为万世文章之祖,此篇奇偶相生,音韵相和,如青白之成文,如咸韶之合节,非清言质说者比也,非振笔纵书者比也,非诘屈涩语者比也。”(《揅经堂三集》卷二,四部丛刊本) 此书的泛文学观念成了中国古代传统的文学观念,对后世影响很大,宋初李昉等奉敕编纂的《文苑英华》、姚铉编的《唐文粹》、南北宋之际吕祖谦编的《皇朝文鉴》、元苏天爵编的《元文类》皆沿其波。明代吴讷的《文章辨体》分为59体,徐师曾的《文体明辨》分为127体,明末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分列各体为132类,大体反映了明以前文体的繁复。清人编《古今图书集成》,其《文学典》也是沿用这种泛文学观念,把文体分为48部,实为中国古代文体学集大成之作。 从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需要出发,中国数以百计的文体,大体可以分为文学性、非文学性和两可性三大类。把文体划分为文学类、非文学类和两可类,是就这种文体的主流说的。文学类文体首先是指中西方都认为属于文学作品的诗歌、小说、戏剧。中国是诗的王国,从体类看,各体诗歌包括四言、五言、七言、杂言,古体、近体、绝句,无疑都属文学类文体,但也不是每首诗都堪称文学作品,即使诗圣杜甫的《三绝句》“前年渝州杀刺史,今年开州杀刺史。群盗相随似虎狼,食人更肯留妻子”,恐怕也只有史料价值,而不能算文学作品。词是兴起于隋唐,盛行于两宋的新兴诗体,宋词最能代表宋代文学。最能代表元代文学的是包括散曲和杂剧在内的元曲。戏剧在我国萌芽虽甚早,但成熟比小说还晚,元代出现了关汉卿的《窦娥冤》、王实甫的《西厢记》、白朴的《梧桐雨》、马致远的《汉宫秋》、高明的《琵琶记》等名作。中国小说起源于古代神话传说,滥觞于魏晋南北朝的志怪、志人,大都篇幅短小,情节简单。到了唐代传奇、宋元话本,才出现了比较曲折复杂的故事情节,明清才出现了大型的章回小说。 文中的辞赋、赠序、杂记、哀祭、楹联等类也多属文学类作品。辞赋包括楚辞(骚体)、古赋(汉赋)、俳赋、律赋、文赋等体,它是诗的变体,介于诗文之间,但更接近于文,历代古文选集和文章总集皆收辞赋。赠序以叙友谊、道惜别、致勉励、陈忠告为内容。虽为应酬之作,但一般都写得情意真切,行文曲折,含蓄有味,富有文学色彩。杂记文多以描写、抒情、叙事、议论的错综并用为特征,寓情于景,借景抒情,情景交融。哀祭文为悼念亲友而作,重于抒情,具有较强的文学色彩。楹联产生较晚,始于五代,宋、元、明作者渐多,清代才广为流行,故历代的文论批评专著很少论及楹联,直至清人梁章钜的《楹联丛话》才对这一文体做了系统的收集、分类和品评。短联虽仅数字,但长联多达170余字(如云南昆明大观楼联)。不少楹联寓意深微,对仗工稳,或雅或俗,或庄或谐,脍炙艺林,广为流播,至今作者仍不乏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