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通识教育的一个最重要目标,就是守护知识分子代代相继的可能性。而这个目标,在今天已被逐渐地遮蔽了。 对大学的教学成果和学生的学习成绩的评价标准,已被纳入了学分制的轨道。这是一种单纯的功能主义的教学体制,要限制其弊端已经非常困难。因此,对于通识教育的培养目标和教学方法的探索,正是一条可以救治眼下的机械、呆板的学分制之弊端的现实道路。 通识教育成功与否,将对中国大学的前进和它们在全球化背景中的国际地位具有深远的影响。 一、中国的大学教育正进入现代性中 现代性境遇意味着,今日的大学独立自主的地位难以维持,大学理念在根基处被撼动了。 上个世纪,著名物理学家布里奇曼说过这样一句话:“要发现一个词的真实意义,就应当了解人们用这个词做什么,而不是对这个词说了什么。”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对于我们今天在这里讨论通识教育,也同样是适用的。 人们尽可以对“通识教育”下种种不同的定义,而且展开漫长的争论。但这些争论并无实质的意义。我们更应当关心的是:我们为什么需要这个词?我们准备拿它来做什么?或者,我们实际上正在拿它做什么?我今天的话题,正是从对这些问题的思考中得来的。 “通识教育”的到来,其本身就意味深长,它是在今天的时代处境中重新追问大学之本质的一种方式。时代把我们全都逼到了这个追问之中。我们或者提问,或者被提问。不管怎样,我们在这样的追问中,都感到了尴尬。这种尴尬有其来历,这来历或许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今天,中国的大学教育正进入现代性之中”。 今日中国的大学,一方面处在中国社会转型的历史时期,另一方面处在经济全球化的世界历史进程中。这两个方面交织在一起,形成种种张力,又呈现各种机遇和可能,这就使中国的大学在今天的生存和发展面对新的时代境遇。这一时代境遇可以用两个特征来标示。其一,产业化要求进入了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以资本运作为核心,开发和利用各种资源——包括大学的知识资源和人才资源,已成为一个主导性的社会发展原则。其二,当代知识产业的兴起、大学资源的全球性流动,迫使中国大学进入世界范围的竞争。这样的境遇意味着,今日的大学相对于社会经济体系的独立自主的地位难以维持,在近代传统中形成起来的大学理念在根基处被撼动了。 我们今天对“现代性”这个词所表示的那种状况已经有了比较深切的感受。我们可以简单地这样说:如果一种机构,它的行为的组织方式严格地按照某种理性的逻辑来设计,而这种设计的全部理由,只在于它能够实现最大的效益,尽可能地排除妨碍效益的因素,除此之外别无理由。那么,我们即可以指认这一机构处于“现代性”之中。今天中国的大学,在此意义上,正愈益迅速地进入现代性。 对于大学教育之进入现代性状况,我们是把它作为一种进步来认可和欢迎呢,还是把它作为某种失落而感到悲哀并予以拒斥呢?如果我们回答说,人类本已处在现代性状况之中,因而,大学除了适应,别无选择,那么,上面的问题自然不必提起。但是,如果我们恰恰是站在大学的立场上反思现代性状况的,而这样的反思恰恰又属于大学的使命之一,那么,大学又如何能够回避对于自身的现代性状况的反思呢? 或许,人类的现代性状况已经在根本上修改了大学的使命,从而,我们对于大学的使命应当另作表述? 在我看来,问题的这一提法,才涉及到了事情的根本,使我们无从躲闪,无可回避。 二、大学不应成为社会机体的“功能性器官” 守护民族文化自觉的最后阵地,原本就是大学。 对于大学的使命是否已被修改的问题,无论是作肯定的回答,还是否定的回答,都不是一个主观上的价值选择问题,不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它是一个在人类的当代命运中发生的问题,因为,这里谈论的是教育,而教育是一个进入民族命运的历史事物。 受教育者从来都不是一种有待按照某种标准将要被制造成功的产品。把“主体面对客体”的模式引入对教育的理解,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谬误。受教育者绝非一个空洞的容器,当他步入大学时所携带着的全部困惑,即已说明他并不是一个你可以在其中随便装什么东西的容器。他的困惑本身,来自他的社会环境、他所处的时代以及他对某种精神价值的最初领会。一句话,他已经是一种精神的存在、精神的状况。 任何人,只要不否认这一点,就在一开始便能看到,关于大学本质的问题,并不是一个可以被当代社会的现代性状况所消解的问题。 大学教育的过程,究其实质而言,从它的第一个环节起,就处在“正在成长的精神”与“已然成熟的精神”之间的关系中。整个教育过程,即是这个关系的体现。大学,作为一个民族的思想事业的载体和科学研究的共同体,是在历史和传统中“已然成熟的精神”。并且,它只有作为这样的精神,才有真正的资格去迎接“正在成长的精神”。大学生,作为正在成长的精神,对于大学本来有着精神上的期待。 对于教育的上述理解,在原则上否定了任何单纯功能主义的教育观。即使功能主义教育观把大学教育抬到很高地位,抬到了对于维护和发展整个社会来说是最重要的功能这样一个地位,它仍然是一种错误,因为它误解了教育的本质。 单纯把大学看作是整个社会机体上的功能性器官,这就在根本上遮蔽了社会本身的精神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