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秘密社会(包括会党与教门两大子系统)是困扰中国历代政府的一个突出的社会问题。自1826年英国人Dr.Milne发表《一个名为三合会的中国秘密结社》之后的近两个世纪以来,中国秘密社会逐渐吸引了中外历史学、政治学、宗教学、民俗学、社会学等多学科多领域学者的关注,成果丰硕。① 但尽管如此,对于中国秘密社会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的关系,学术界的研究仍显薄弱。本文拟从中华传统文化最稳固的组成部分——民俗文化入手,对此做一些初步的探讨。 中国民俗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孕育和生成于中华民族特有的自然环境、经济方式、社会结构、政治制度等因素之下。中国秘密社会作为一种非常态的社会组织,通常以反社会的面目出现,其思想、文化似乎与主流思想、传统文化格格不入,但事实上,两者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不管是教门还是会党,都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它们的出现是传统社会组织民俗传承与扩布的产物,它们的发展又受到其所处的特定社会民俗文化的渗透和影响,因而教门与会党都包含有丰富的民俗文化事象。 一 传统社会组织民俗与秘密社会 所谓社会组织民俗,是“人们在建立并沿袭群体内的互动关系,以推动群体事件的时候所形成的习俗惯制”。② 主要指民间社会各种利益群体间代代相传的有关接纳或辞别组织成员、确定组织角色、践履组织活动、整合组织关系等方面约定俗成的规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教门与会党都是传统中国社会组织民俗的延续与扩展。会党承继了传统的异姓结拜弟兄风俗,教门则承继了传统的信仰聚会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宗教结社习俗。 结拜异姓弟兄的风俗,在我国由来已久,相传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存在。东汉末,刘备、关羽、张飞三人桃园结义的故事,在中国可以说家喻户晓。到了宋代,异姓结拜活动进一步增多。而《三国演义》、《水浒传》的问世与广泛传播,极大地推动了中国民间异姓结拜活动的发展。 秘密会党正是在这样一种异姓结拜弟兄风俗的基础上形成的。尽管成熟的秘密会党有一个从简单到复杂的过程,但不论是清初会党的雏形,还是乾隆中叶以后成熟的会党组织,都吸收了传统异姓结拜弟兄风俗中“歃血盟誓”的组织形式,并在入会仪式、组织结构、规章制度等方面不断地加以丰富和发展。 民间教门则秉承了中国古代佛教结社的组织习俗,而佛教结社习俗的基础又是传统的信仰聚会。 在古代社会,随着祭神、驱鬼活动的普遍开展,各种信仰聚会逐渐形成。“这种聚会也会形成一些共同的约定,推出首领(通常由巫师担任),并自觉或不自觉地进行着信仰聚合活动传播,以影响更多的人。”③ 这种信仰聚会虽基本上属于自发形成的非正式群体,但它为进一步的民间宗教结社奠定了思想基础、群众基础和组织基础。 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以后,逐渐在中国生根发芽,在各阶层中蔓延。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我国南北各地皆广泛流传着一种由佛教僧尼与在家佛教徒结成,或仅由在家佛教徒组成的佛教结社,称为“邑”、“邑义”、“法义”或“邑会”、“义会”、“会”、“菩萨因缘”等。这些结社组织,规模大小不等,成员十分复杂,其活动主要是建造佛像、设斋、建塔、修建佛寺、建造石室、石经和念佛以及建义井、栽树等,其中以建造佛像为多。④ 在佛教结社兴盛的同时,佛教的异端组织也开始出现,并逐渐在民间形成气候。南北朝时期,浙江义乌人傅大士倡立弥勒教,利用佛教《弥勒下生经》中有关弥勒降生的教义,鼓吹反社会思想。北宋哲宗年间,河南洛阳人清觉在杭州灵隐寺自立白云宗,主张三教合一,信徒皆茹素食斋,故又名“白云菜”或“十地菜”。⑤ 南宋高宗时,今江苏昆山人茅子元又创立了白莲宗,不要求徒众祝发出家,而是“在家出家”,把以前松散的念佛结社,发展成教主与信徒之间的师徒关系和宗门关系,并规定以“普、觉、妙、道”四字作为信徒“定名之宗”。“当异端教派在组织上进一步与下层民众结合以后,便发展成了秘密教门这种民间秘密结社。”⑥ 当然,我们说会党承继了异姓结拜弟兄的习俗,教门承继了佛教结社的习俗,这只是从两者组织形式的渊源而言的。事实上,教门与会党所受中国古代社会组织民俗的影响并不是单方面的。譬如会党,尽管异姓结拜弟兄中“歃血盟誓”的组织形式对它的影响尤为重要,但隋唐五代以来盛行于民间、带有浓厚经济和生活互助色彩的私社对它的影响也不可忽视。再譬如教门,它虽然主要受佛教结社的影响,以宗教信仰为主,但值得注意的是,自隋唐五代以来,佛社发生了若干显著的变化,其中最主要的是佛教寺院通过从佛教信仰的角度对传统私社进行劝化,或者寺院僧人加入传统私社等方法,将传统私社纳入自己的轨道,从而出现了“社”与“邑”合流的趋势。⑦ 佛社既是聚合信徒建佛寺、造佛像、念佛经的组织,同时也是传统私社赖以从事经济生活互助的团体。明清教门除了纳钱渔利、诵经作会之外,也有不少对信徒进行接济和救助的例子,一些教门还宣扬:“习其教者,有患相救,有难相死,不持一钱可以周行天下。”⑧ 这恐怕和佛社活动内容的变化也有一定的关系。正是隋唐五代以来“社”与“邑”合流及“并社为会”的趋势,使其后的民间宗教结社组织中出现了大量秘密结社组织中的结义色彩,而以后的秘密结社组织中又不可避免地残留有宗教结社组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