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13/17.512 [文章标识]A [文章编号]1009-721X(2009)03-0124-(12) 本文考察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汉学家和俄罗斯作家对中国“智者”形象的建构,力图还原到该形象建构的“现场”,讨论该形象在俄罗斯被建构的原因。 一、一个“中国智者”套话的来历 老子是“智者”,这是俄罗斯人的一个套话。所谓套话,巴柔的定义是:“作为他者定义的载体,套话是陈述集体知识的一个最小单位,它希望在任何历史时刻都有效。”①中国“智者”来源于对老子的“子”的解释。由季塔连科主编的《中国哲学百科辞典》,在老子的词条后,解释的第一句话就是“Престарелый мудрец”②。“Престарелый”意为“很老的、暮年的”,C.奥热格夫《俄语词典》对“мудрец”的解释是“富有高度智慧、掌握了大量知识和经验的人”③。C.库兹涅佐夫的《俄语大词典》:“具有丰富知识的人,思想家、哲学家”。④因此“子”就是“具有高度智慧和丰富知识的人”,当然也就是智者。以诗歌来翻译《道德经》的B.佩列列申在老子的名字后面也附上了“Старый Мудрец”的解释,⑤区别仅仅在于他将Мудрец(智者)大写,前面的形容词略有不同。因此在俄罗斯的汉学家看来,“老子”具有“年迈的智者”的意思。将老子的“子”解释为“智者”并不是当今俄罗斯汉学家的发明,其实他们是有所承继的。1910年列·托尔斯泰选编了老子语录(即《道德经》中的有关内容)将它编辑出版,其封面印着几行字:“Изречения Китайского мудреца Лао-Тзе”(中国智者老子语录),还印有老子骑青牛图。⑥可见在托尔斯泰时代,就有了将老子视为中国智者说法。这里有个有趣的对比。在西方汉学界有学者对“老子”的解释与俄罗斯汉学家正好相反。霍姆斯·韦尔奇(Нolmes Welch)的《道的分歧》(Taoism:the parting of the Way)前面有老子小传,霍姆斯·韦尔奇称,“他母亲在吞了一颗星星之后,怀孕长达六十二年(原文有误——引者注)之久,他出生时就会说话,他指着李树说:‘就以此树为我的姓。’他就姓李树的李——因为他的耳垂很大,就叫‘耳’——就这样成了李耳。同时他的头发确实雪白,很多人就称他为‘老子’,那意思是‘老孩儿’”。⑦其实在俄罗斯也有类似的说法,《中国宗教文选》的作者在介绍道教的时候说:“在古代老子就成了半神话式的人物,他的号(老子的意思是年迈的智者,甚至是年迈的婴儿)开启了神话创作的广阔的可能性。”⑧“年迈的智者”与“年迈的婴儿”的说法是截然对立的,哪一种更接近中国古代文献中的老子呢? 我们可以看看在中国文化典籍对中老子的姓名有什么说法。《太平广记》卷一神仙传第一位立传的“神仙”就是老子,其中说到老子名字的来历采取了若干种说法:“或云:母怀之七十二年乃生,生时剖母左腋而出,生而白首,故谓之老子。或云:其母无夫,老子是母家之姓。或云:老子之母适至李树下而生老子,生而能言,指李树曰:‘以此为我姓。’”看来霍姆斯·韦尔奇的说法与此接近。“生而白首”与俄罗斯汉学家用“Престарелый”或“Старый”有点干系。那么“年迈的智者”的说法是否还可以从别的中国的文献中可以找到依据呢?《初学记》二十三收录唐徐坚撰《道德经序诀》曰:老子“周时复托神,李母剖左腋而生,生即皓然,号曰老子”宋张君房《云笈七签》卷一与此相近似,然而加入了新内容:“惟老氏乎周时,复托神李。母剖左腋而生,生即皓然,号曰‘老子’。老子之号,因玄而出在天地之先,无衰老之期,故曰‘老子’。”看来,在中国的语境中,老子的“老”确实是从“生即皓然”或“生而白首”而来的,但“子”却是儿子的意思,暗含年轻之意。《广韵·止韵》:“子,子息。”《仪礼·丧服》:“故子生三月则父名之。”因此,“老子”在古代中国文化的语境中是指他是个头发雪白、面容像婴儿的人。同时我在我国古人关于老子的文献或传说中没有发现直接将“子”解释为尊者或智者的例子。俄罗斯汉学家对“老子”的“子”的解释,可能源于我国其他文献中对“子”的解释。《康熙字典》:“男子之通称,颜师古曰:‘子者,人之嘉称,故凡成德谓之君子。’王肃曰:‘子者,有德有爵之通称。’”其实看看《论语》及其注疏,这个问题就比较清楚了。《论语·学而》:“子曰:学而时习之”,刑昺疏:“子者,古人称师曰子……后人称其先师之言,以子冠氏上,所以明其为师也,子公羊子,子沈子之类是也。若非己师,而称他有德者,则不以子冠氏上,直言某子,若高子、孟子之类是也。”可见在这个意义上,“子”恰好对应于俄罗斯的“Мудрец”。以此观之,俄罗斯汉学家将老子的“子”称为“智者”,是从我国古人以“子”尊称“有德者”的习俗引申过去的。老子是“年迈的智者”的表述不是直接翻译来的,而是俄罗斯汉学家“嫁接”中国文化知识的结果,是俄罗斯式的套话。这个套话被俄罗斯汉学家推广到一系列中国历史人物身上,由此他们建构了“中国智者”乌托邦。20世纪90年代,甚至在俄罗斯民间和俄罗斯作家中,也形成了阅读崇拜“中国智者”的“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