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09)04-0126-06 中国近30年来经济、社会的发展从宏观来看,突出表现为城市化的进程,即现代城市的发展。关于城市发展的速度、水平和效果尽管有无数指标体系可供测量,但最终都要聚合成可以被普遍传达和把握的整体特征。这种整体特征就是聚合了形态、意义、想象和评价态度的文化形象,即城市意象(the image of the city)。对城市文化的宏观研究或整体性研究,实际上就是对城市意象的研究。当代城市化进程中的城市文化建设,也凝聚于城市意象的构建之中。可以说,城市意象是当代中国文化现象的突出表征。 考察当下对中国城市发展和城市文化的讨论,一个颇具意味的现象就是各类城市排行榜的争相出炉。名目繁多的城市魅力排行牵动着人们的神经,政府、学者、媒体在沸沸扬扬的城市造型运动中各施其法,为自己的城市打造一个又一个形象标志和名片。对城市意象的想象与塑造无疑是当下城市文化建设的主要目标。那么,什么是城市意象呢?在许多人心目中城市意象往往被简单等同于巨型建筑、草坪绿化、花园广场等形象工程,抑或是大气奢华、古朴悠闲之类的单一文化想象。由于这些城市意象的理想性和单纯性,可以把它们称为城市乌托邦想象。 城市意象最初是作为一个城市景观设计的概念而提出的。美国环境设计理论家凯文·林奇(Kevin Lynch)在其《城市意象》一书中从特性、结构和意蕴这三个方面对城市意象进行了解释。它被定义为人们所接受的稳定的城市结构,是建立在人对城市的感知体验基础上的认知图景。但是我们应该特别注意到,在这里林奇特别强调了城市意象“感知”和“心像图绘”的意味: 似乎任何一个城市,都存在一个由许多人意象复合而成的公众意象,或者说是一系列的公共意象,其中每一个都反映了相当一些市民的意象。如果一个人想成功地适应环境,与他人相处,那么这种群体意象的存在就十分必要。每一个个体的意象都有与众不同之处,其中有的内容很少甚至是从未与他人交流过,但它们都接近于公共意象,只是在不同的条件下,公共意象多多少少地,要么非常突出,要么与个体意象相互包容。① 由此我们可以发现,城市意象这一概念在提出之时就裹挟着人对于城市的感知、经验、理解和认识,生动地存在于群体和个体的精神世界之中,而不仅仅是对城市物质形态的客观描述或简单认知。也正因如此,城市意象方得以迅速地被转化运用到城市文化的研究之中。 对这一概念从文化批评的角度进行理论调整的是美国当代文化研究学者詹姆逊(Fredric Jameson),他在对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考察中吸收了林奇的理论,形成了“认知绘图”(cognitive mapping)这一后现代城市文化批评的独特视角。在对城市意象这一概念进行意识形态阐释时,詹姆逊说: 在研究都市空间时,林奇所碰到的一些实证问题,跟阿尔都塞(以及拉康)学派论者对意识形态的分析不约而同地有不少意义重大的巧合之处。我们知道,阿尔都塞把意识形态界定为一种再现,它表达了“主体及其真实存在境况之间的想象关系”。无可讳言,这也正是认知绘图功用之所在,只不过林奇把它的分析范围局限于都市客观世界的日常生活而已。认知绘图使个人主体能在特定的境况中掌握再现,在特定的境况中表达那外在的、广大的、严格来说是无可呈现(无法表达)的都市结构组合的整体性。② 毫无疑问,詹姆逊运用林奇的城市意象这一概念,意图是希望借助这一概念在文化批评和权利话语的语境中确立主体在现代城市,甚至全球空间中的位置。然而,在当代中国无数乌托邦化般美好的城市意象建构过程中,最缺乏的恰恰是真实地生活在当代城市中的人们作为城市文化主体的感知体验。 2007年的热门国产电视剧《士兵突击》中有一个主人公许三多进城的情节:镜头自车流、公路、建筑群开始,飞扬的尘土与喧嚣扑面而来,此时许三多身处城市边缘。当他到达北京西站,中国城市最具象征意味的所在之一,这个普通士兵,农民的儿子在车站下四通八达而又哪都不通不达的隧道里久久徘徊,找不到一个能看见天空的出口。而当他看到北京的天光时,许三多以惊讶地表情看着压在自己头上的大楼,大楼、街道,更多的大楼和街道,许三多从茫然中坠入更大的茫然,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要撞到墙。随后我们看到一个“傻子”在车水马龙、楼山灯海的城市中神驰目眩,跌跌撞撞,城市环路让他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城市广场让他惊叹惶恐不知所措,被流浪歌手搭讪,被城管教育,被天安门士兵查证,被逛街遛狗的人们笑话……许三多像个朝圣者般流连在首都北京,却只发现自己的格格不入。不到一天的时间,许三多便怀着自惭形秽离开了这个他曾经幻想的生活之所,不再回来。 显而易见,作为城市意象在这部备受推崇的电视剧中最重要的一次出场,这样的情节似曾相识并不新颖,最极端的一个联想甚至可以追溯到《子夜》中吴老太爷进城的一段描写: 汽车发疯似的向前飞跑。吴老太爷向前看。天哪!几百个亮着灯光的窗洞像几百只怪眼睛,高耸碧霄的摩天建筑,排山倒海般地扑到吴老太爷眼前,忽地又没有了;光秃秃的平地拔立的路灯杆,无穷无尽地,一杆接一杆地,向吴老太爷脸前打来,忽地又没有了;长蛇阵似的一串黑怪物,头上都有一对大眼睛放射出叫人目眩的强光,啵——啵——地吼着,闪电似的冲将过来,准对着吴老太爷坐的小箱子冲将过来!近了!近了!吴老太爷闭了眼睛,全身都抖了。他觉得他的头颅仿佛是在颈脖子上旋转;他眼前是红的,黄的,绿的,黑的,发光的,立方体的,圆锥形的,——混杂的一团,在那里跳,在那里转;他耳朵里灌满了轰,轰,轰!轧,轧,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