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群文化的移植是族群文化发展的方式之一,但在“旅游者凝视”作用下的族群文化呈现出不同的轨迹。“民俗文化村”把根植于少数民族地区的民俗文化异地移植到多文化并存的城市内,通过集中式展演的方式,在有限的空间内微缩展示不同民族的生活方式,吸引旅游者的目光。旅游者的凝视成为了族群文化展示内容与方式的导标,族群文化成为吸引旅游者目光的商品,成为大众游客集中了解民俗的途径。本文在2005年和2008年先后两次对深圳“中国民俗文化村”的深度调研的基础上,从旅游者凝视的视角解读族群文化移植的过程、作用力和结果。 一、“旅游者凝视”对族群文化再生产的作用力 对“凝视”的探讨可以追溯到西方哲学的“看-视”传统。拉康(Lacan)、福柯(Foucault)、吉登斯(Giddens)等多位西方学者从不同角度切入到“凝视”的探讨,“凝视”被发展成为一个涉及认识与被认识、支配与被支配等非对等权力关系的概念。 厄里(1990)把“凝视”理论运用到旅游研究领域中,他从现代与后现代文化、工业社会与后工业社会、大众旅游与后旅游的研究体系里去考察人类旅游现象,构建了“旅游者凝视”概念,①把凝视的权力运用到旅游观光的分析中。在这里,旅游是一个收集符号的视觉过程,“旅游者凝视”就是某个场景意义符号的生产与消费,它代表着旅游者对“地方(Place)”的一种作用力。②有的学者指出,厄里的“旅游者凝视”是同现代性相联系的、社会性组织和系统化了的观察世界的方式,是现代社会与文化实践“培训”和建构的产物。③深圳民俗村的所有民俗展演无疑是严格培训和重新建构的产物。 深圳“中国民俗文化村”(文中简称“深圳民俗村”或“民俗村”),是中国第一个荟萃各民族民间艺术、民俗风情和民居建筑于一园的大型文化旅游景区,下面将全面论述在这一特殊旅游场域中“旅游者凝视”的作用力。 (一)特殊的旅游场域 在一般的旅游场域,“旅游者凝视”与地方性表征是共生关系,凝视是表征的动力,表征是为了满足旅游凝视,看与被看是相互建构的,游客被目的地激起不断的凝视需求,本地人为游客的凝视需求积极进行着文化的自我表征。④而民俗文化村是一种特殊的旅游场域,它是完全商品化的、舞台化的旅游场域,集中展示不同族群的文化。民俗村里的族群文化展示是经过大量的市场论证与商业包装的,是高度符号化的市场产物,而非深厚族群文化的真实象征。 在民俗村这个特殊的旅游场域中,视觉支配了旅游体验的内容,凝视是旅游体验的中心,它加强了特定民族要素的符号化进程。这种不真实的符号化过程让游客停留在对某个文化碎片的表面参与上,而碎片背后的文化全貌与深层的文化精神内涵他们却无法理解。“旅游者凝视”在民俗村旅游场域中是一股占支配力量的权力结构,民族村以配合旅游者求新求知、体验差异、复古怀旧、娱乐参与的凝视偏好为导向,不断地挖掘各民族的“文化符号”,使得民族文化被片面化、刻板化展示,这种趋势将随着旅游者视线的流动而演化。 这个特殊旅游场域的“主客互动”是纯粹的“卖”与“买”、“看”与“被看”的关系,文化符号内隐含族群凝聚力和认同作用越来越小。作为被移植的民俗文化村,各民族村寨的工作区和生活区是分离的。村寨中所展现的民族建筑、民族宗教、民族文化、生活习俗等仅仅是展示给游客观看的场所和构景要素而已,并不是少数民族演员的日常生活场所。况且,村寨少数民族演员处于文化再生产线的末端,他们并不能掌握本民族文化再生产的话语权。因此,民俗村里所展现的民俗文化仅仅是纯粹的“前台”表演,没有“后台”(社区)生活的支撑。正是由于这种“前台”与“后台”的绝对分离,使得空间位移的族群文化再生产更容易被“他者”所操纵。在全球化和地方性的互动进程中,穿梭于异文化间的旅游者的凝视无所不在,当游客日后用在此所看到的“表演的民俗”去衡量未来所看到的“真实的民俗”时,不但游客的旅游体验受到影响,而且也会影响他们对于族群原生文化的正确解读。因此,特殊旅游场域中的“旅游者凝视”是影响族群文化再生产的重要作用力。 (二)“他用”导向下的文化展示 以往族群文化生产是为“己群”所用、自我传承所用的,而今由于利益的驱使,民俗村内的文化生产成了为“他群”所看、取悦他人的手段。“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社会、不同社会群体里,旅游凝视存在着差异与变化,由此导致人们存在不同旅游动机与旅游消费偏好。旅游者对潜在目的地的观看受制于自身所处的时代环境”,⑤在“他用”展示原则的指导下,为满足“旅游者凝视”的需求,民俗村的展示导向也经历了“原生态复制”到“提炼式开发”的转变。 20世纪90年代初期,我国入境旅游和国内旅游均处于发展阶段,民族旅游目的地尚未开发,大部分旅游者只能通过媒体的报道了解民族地区。在此时代背景下,深圳民俗村开业就如同为世界和珠三角城市居民打开了一扇“中国民族文化”之窗,为游客展示的是“原汁原味”的民俗:民族建筑按照原样复制,公司派专员到民族聚居地招聘村寨演员,复制“原生态”歌舞表演等等。在“原生态复制”阶段,民族演员与游客之间很少互动,“看”与“演”的界限非常明显,旅游者使用他们的视觉权力满足“求知”的欲望,捕捉与自己生活迥异的景观和习俗。 随着国内民族旅游目的地的逐渐开发,更多关于民族旅游的影视作品、图片、报刊得以面世,少数民族风俗习惯已被人们广泛了解。民俗村内“旅游者凝视”的特征从“求知”走向“求异”,从注重纯粹的“观光”过渡到强调愉悦的“参与”。民俗村的功能也从“了解中国的窗口”发展成为“文化融合的场域”。为了满足游客的需求,各个民族村寨注重在原有民族元素的基础上加工、提炼、再造,增加更多体验性、娱乐性项目。“提炼式开发”导向的民俗村,截取各族群文化中能够吸引当代旅游者凝视的精彩片段,融合于大型表演节目当中,加强表演要素对游客的视觉冲击力。民俗村里的“傣族泼水节”就是其中的典型,本来只是傣族村寨的节庆活动自2007年始发生了变化。整个民俗村以“傣族泼水节”为主题,将多个民族与水相关的习俗、活动融合到一起,打造了亿元新项目“民族水世界”,举行“暑期天天泼水节”活动。民俗村某主要负责人认为,“经过近20年的发展,国内主题公园的产品结构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过去只重视设施建设、重硬件建设的状况已经不能满足日益发展的市场需求……通过比较时尚的包装,让所谓的软件产品来表现和传播文化,感染和满足游客。”这些场面宏大、内容丰富的节庆活动虽然满足了游客追求愉悦的需求,但是却加速了族群文化商品化、歪曲化的进程。不难看出,民俗村展示重点的转变是以市场为主导的,为了满足旅游者的凝视,各民族原来“己用”的族群文化被提炼、包装、展示成为专为游客“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