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电子传媒与身体变异 新一轮的电子信息技术革命(以电脑、互联网以及各种多媒体数码通讯技术为主要载体)与人类历史上曾有过的科技突破一样,正在改变着我们的文化形态,改变着我们的感知方式,也在改变着我们的身体存在方式。正如多伦多学派的戴瑞克·德科柯夫(Derrick De Kerckhove)的“文化肌肤论”所描述的那样,电子媒介爱抚着我们的身体,并在我们的肌肤之下揉擦其意义。赛博空间可以使我们从真实的肉身世界中逃离,进入一个由真实事物的虚幻模本形成的单纯的欲望世界中。在互联网络中,3D享用的快感来自身体(无意识)层面的实时参与,无论是浏览、写作还是游戏,其交往与沟通都拥有比传统的文字、绘画等传播方式更为感性的立体结构,它要求更具深度的“身体沉浸”(full body);交互式多媒体光盘或视频、新媒体互动艺术以及互联网站,开启了新一轮的身体敞现与诱惑。如在马修·巴尼(Marthew Barney)的《疮痂病》和《焚尸炉》中,身体通过视频影像的流动性被表现为知识的可转换性场域。在美国“录像艺术”家维托·阿康齐的《教室中的色情图像》中,通过媒介系统加工后的色情身体所具有的价值得到强调,甚至被确认为社会规范和期待的载体或容器。在琳达·迪蒙(Linda Dement)的“泰弗伊德·玛利(Typhoid Mary)”交互性多媒体光盘中,《向我微笑》中女性身体的诱惑与色欲,使得抵制与低声下气的观赏合而为一。而在林尼·赫舍曼(Lynn Hershman)利用其互动装置“罗娜”(Lorna)创造出的作品《一个人的一间房间》中,观众可以偷窥到房间后墙上投射出的女性性感图像并获得不同的感官刺激①。在数字化媒介的世界中,我们可以利用空间交感的神奇力量来设定肢体的欲望,也可以在虚拟空间的记忆、遗忘、重塑活动中去印证“界面即我们的身体”这句话的深刻性。 可以说,伴随电子媒介的兴起和数字化媒介革命的到来,原有媒介的单一功能的特点被突破,多种功能被重新整合起来,审美方式由文字主导转变为图像主导,图像作为一个更善于呈现的符号体系,以其技术编码的传奇性切分、过滤和组合,重新诠释实体世界。电子媒介的这种对意义与现实的符号化改写所呈现的意义与信息、内容与形式、媒介与现实、真实与虚构的无界限景观,就是鲍德里亚所说的“内爆”。在图像中窥视自身,在符号中延伸自我。电子媒介在促使人的感官与能力不断扩展的同时,也在裁截人本身。在电子传媒多频道全天候的妥贴服侍中,个体感性差异性被推到极端,感知经验不断变异。读图取代文字阅读,视觉的超强刺激使感性消解理性。更为重要的是,身体资本与眼球机制形成共谋,镜子和磅秤取代祭坛和跪凳,性感成为新的道德,性和暴力成为身体文化的重要内容,身体过度依赖高科技而走向“伪解放”,“形象设计”成为视觉主导时代最重要的美学范畴之一。在电子媒介生成的“类像空间”中,“自我处身性”的解决途径和方式,以及在“传媒暴力”中如何重新寻找和安顿自己的肉身,就成了我们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身体有自为的“见”与“感”,它对自身的领会构成自我,又把自身改造为思想的形式,这是“身体的悖论”。对这一悖论的不间断思考使得身体成为话语建构的场所和产物。在柏拉图主义和基督教思想中,身体是邪恶和肮脏的。在西方近代意识哲学中,笛卡儿、康德、黑格尔等人都高扬意识而贬低身体。直到尼采的出现,身体才从西方固有的逻各斯中心主义枷锁中逐渐摆脱出来。“健康、完善而方正的肉体”“在谈论大地的意义”②,这是尼采为身体或感性生命复仇和正名的诗意表述。梅洛—庞蒂站在身体与世界接触的原初生存经验上,指明身体是“我”在世的方式——它和“我”在一起,而不是在“我”的旁边。马尔库塞在“新感性”的旗帜下高扬起爱欲的权利;福柯揭示身体被理性(知识、语言、权力)规训的的历史真相;德勒兹通过对“感觉”之“逻辑”的剖析分析当代消费身体和虚拟身体的实质;德里达关于解构产生愉悦和欲望的思想则成为“身体写作”的蓝本。所有这一切话语表述,都似乎表明身体将逐渐从遮蔽走向澄明。 然而,随着消费主义和大众文化的兴起,由边缘位移到中心、从低调走向张扬的身体,成为被消费的主体。视觉文化使身体变成商业影像的元素,并成为后现代泛审美化趋势下一种重要的审美载体。身体经由“消费”这一手段而转化为一个社会性的文化符号,身体文化伴随着娱乐也一起更趋市场化。理性的身体、良知的身体、信仰的身体与诗性的身体,被欲望的身体、碎片化的身体所取代。一句话,在我看来,身体的启蒙工程远未完成,电子媒介时代的身体染上了疾病,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异。 二、身体病灶的临床诊断 1.身体景观化。德波在《景观社会》中曾宣告,马克思所面对的资本主义物化时代,而今已过渡到视觉表象化篡位成为社会本体基础的颠倒世界——这个世界如费尔巴哈所说,符号胜于物体,副本胜于原本,幻想胜于现实③。按照德波的说法,景观既指被展现出来的可视的客观景色、景象,也指一种主体性的有意识的表演与做秀。在消费主义大潮中,人体借助大众传媒的崛起跃升为当代最重要的审美对象并形成身体景观——从克劳馥德到施瓦辛格,从《舞林大会》到“艳照门事件”,从《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身体视觉盛宴到文学中的“身体写作”,从“美女经济”到“男色时代”,从色情广告到各种写真集,从荧屏选秀到网络偷窥与视频裸聊……身体的偶像化、商业化、狂欢化以及身体的焦虑,构成我们这个时代蔚为壮观的身体景观。以电视、电影、广告、DVD、互联网、互动视频、魔幻手机等电子媒介为载体的各种形式的身体表演,共同造就了当代身体的“形象大爆炸”。这些身体景观处心积虑地揣摩人的心思,将欲望和享乐观念转换成功用主义的“工业美学”,并以影像形式广泛传播,割裂身体表象与身体本质之间的联系,制造身体背后的陈腐和平庸。用德波的话说:“景观的工作就是利用各种各样专门化的媒介,因此,看的视觉就自然被提高到以前曾是触觉享有的特别卓越的地位;最抽象、最易于骗人的视觉,也最毫不费力地适应于今天社会的普遍抽象……景观是对话的反面。哪里有独立的表象,景观就会在哪里重建自己的法则。”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