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的国际学术界,“文化帝国主义”曾经是一个非常流行的术语,围绕着这一术语形成了解释西方发达国家,尤其是美国对发展中国家“文化渗透”活动的话语。这一命题解释美国对外文化扩张的准确性尽管受到很多学者的质疑,但在战后国际学术史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即使至今依然在国际学术界占据着一席之地。“文化帝国主义”正式在学术界提出大概有半个世纪的历史了,不同研究领域的学者对之有着不同的解释,二战后主要与美国大众文化在发展中国家传播引起“美国化”这一现象密切联系在一起,尤其是美国媒介对世界各地大众生活的影响甚至控制。本文通过对“文化帝国主义”这一命题的渊源与内容考证,试图大致勾勒出其在国际学术界发展的脉络和基本内容。 帝国主义概念中的“文化征服”因素 “帝国主义”概念是研究西方殖民大国向外扩张的学者非常熟悉的一个概念,当然欧美学者和发展中国家或社会主义国家的学者在对这一概念内涵的界定上存在着明显的甚至本质上的区别。长期以来,中国学术界在涉及到这一术语所体现的基本内容时,常常与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联系在一起。不过,也有学者根据二战后资本主义的发展对列宁概括的帝国主义的基本特征提出了质疑。根据《社会科学国际百科全书》的界定,帝国主义“概念主要指试图确立或保持对附属政治社会的正式主权,但是也常常等同于一个政治共同体对另一个政治共同体施加政治控制或影响的任何形式”。按照这种界定,在人类历史上,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征服并使之臣服纳贡的帝国主义形式早就存在。如古代东方的亚述帝国、波斯帝国,西方的罗马帝国,以及后来的拜占庭帝国;此外在中东和北非,阿拉伯人和土耳其人都曾建立过较大的帝国。①据有关专家考证,帝国主义正式见诸于文字是在19世纪的法兰西,指拿破仑三世的政治盟友和穿越英吉利海峡之前的第二帝国,在关于英帝国未来的辩论中有人使用了这一术语。1902年,英国经济学家约翰·霍布森出版了《帝国主义研究》一书,把帝国主义解释为资本主义经济过剩的产物,认为帝国主义是一个国家为了本国的政治和经济等目的而对他国制度与生活的控制。自此以后,“帝国主义”这一词才发展为一个拥有具体含义的概念,在历史学、经济学、社会学、人类学以及国际关系学等研究领域中广泛使用。 在帝国主义概念中,西方列强对西方之外国家的经济剥削或掠夺是中心所在,而实现对这些被征服对象的政治控制也主要是为经济扩张服务的。其实自古至今,那些在历史上炫耀一时的帝国,尽管是靠着武力攻城略地,但要实现对被征服地区的长治久安,显然不能完全靠着军事力量,而是要依赖宗主国的文化对被征服土地上的臣民进行心灵上的“洗礼”,使他们最终对征服者文化的认同。用一位专家的话来说,帝国主义“不只是通过镇压维持其统治,还要通过出口和制度化欧洲生活方式、组织结构、价值观念、人际关系、语言和文化产品”使其统治具有坚固的基础。这样,帝国主义本身就是“一个多方面的文化进程,为准备接受和采纳很迟到来的媒介文化产品奠定基础”。②非洲几内亚民族独立运动的先驱之一,阿米卡尔·卡布拉尔以自己的亲身体验,谈到了帝国主义统治与文化征服之间的密切关系,他认为实行帝国主义统治“需要文化压制,试图直接或间接摧毁被统治人民的文化的实质成分”。③因此,“文化征服”在帝国主义概念中显然具有很重要的地位。法国学者弗朗茨·法农声称,“分解文化的计划”是帝国主义控制殖民地的根本。 西方殖民主义不会仅仅满足于政治和经济的统治,而且会试图把当地人脑子里所贮存的东西清洗一空,使其语言、饮食习惯以及性行为受到挑战,改变了他们的坐卧姿势、嬉笑言谈和享受生活的方式,并且转变了他们的历史发展方向以及他们自己的人格。因此,在法农看来,当地人必须拒绝欧洲的价值观,抵制它们,把它们彻底抛弃。④法农是个马克思主义者,他严厉抨击了西方殖民主义,并号召受到奴役的当地人完全拒绝接受西方的价值观尽管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却反映出西方殖民主义者通过转变当地文化来达到永久控制殖民地的目的。马克思在谈到英国对印度征服的后果时指出:“英国在印度要完成双重的使命:一个是破坏性的使命,即消灭旧的亚洲式的社会;另一个是建设性的使命,即在亚洲为西方式的社会奠定物质基础。”⑤马克思在这段话中尽管未提“文化”二字,但无论是履行“破坏性的使命”,还是完成“建设性的使命”,很大程度上是要靠着宗主国文化对当地文化的彻底征服。意大利共产党的领导人之一葛兰西提出的“文化霸权”(Cultural Hegemony)便是一位马克思主义者在革命实践中对这一问题在理论上进行的深入思考。在葛兰西看来,占据统治地位的集团不是通过诸如使用高压的强制手段来使被统治阶层俯首帖耳,而是通过文化制度以及与精英阶层其他成员的结盟保持住权力地位以及使共同阶层的利益不受到侵害,文化制度主要包括学校、政党和媒介等,通过对文化制度的影响和控制比通过使用强制性力量所产生的统治效果更好。也就是说,居于权力地位的统治集团通过潜移默化地灌输维护其统治地位的文化价值观,使被统治集团通过接受这些观念而自愿地接受统治集团的发号施令。葛兰西进而认为,霸权是一种权力的结果。也就是说,不同的社会集团在世界如何运行、什么为公平合理、经济如何被组织以及如何对付犯罪等问题上有着各自的看法。 一般而言,居于权力中心的集团的看法将占据优势,原因在于掌权者往往利用手中的权力加强支持他们维持统治的思想,他们也由此实现了针对被统治者的“文化霸权”。因此,无产阶级革命没有在工业化的欧洲国家发生主要是因为这些国家形成的霸权文化成功地“消除”了工人的意识形态、自我理解和组织结构。换句话说,统治阶层的文化观念被受到“奴役”的广大工人大众所吸收。这样,在“发达”的工业社会,诸如义务教育、大众媒介和流行文化等霸权文化的革新把一种“虚假的意识”灌输给了工人阶级。在这样一种环境中,工人们不再致力于将真正服务于他们集体需要的一场推翻资产阶级统治的革命,而是听从民族主义领袖的花言巧辩,一味地追求消费机会和中产阶级的地位,采纳通过竞争实现成功的个人主义价值观,接受资产阶级宗教领袖的引导。用一些研究文化霸权的学者的话来说,资产阶级不仅控制了积累财富的大众文化的生产,而且也通过左右工人阶级的信仰体系巩固了其统治。因此,文化霸权是工人阶级不起而反抗自己受压迫状况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