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89.1文献标识码:A 1950年和1951年,海德格尔先后做了三篇关于建筑(建筑物)与栖居的讲演。这三篇讲演为当代建筑艺术提供了思考的路径,对于建筑艺术有很大的影响。①一些建筑师甚至用海德格尔的思想来指导自己的建筑技术②,尽管海德格尔自己明确说自己的文章并不思考建筑技术与艺术③。 任何建筑物都是一物。什么是物?海德格尔说,物就是将天地神人四重整体集聚在一起,使之切近,从而居有着映射游戏,展开世界的东西。④就此而言,我们必须追问三个问题:1.物为何聚集天地神人?或者说,为什么是这四个因素,而不是具他的因素?2.物如何使得这四种因素集聚在一起?3.它们之间居有着的游戏如何展开世界?在此基础上,我们再回过头来探讨何谓建筑物,或者说一个建筑物得以成为建筑物的原因,从而揭示它的历史性、永恒性和遗世独立、名垂青史的原因。 海德格尔在将“物”这篇讲演收到《演讲与论文集》一书中的时候,加了一个附录。这个附录是他回答一位青年学生的信。信中,学生问海德格尔,存在之思从何处获得指引?说得通俗一点,就是问海德格尔,你的这些奇怪想法是怎么来的?海德格尔觉得很委屈。他说,从来没有人问过柏拉图和康德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要问他。⑤不过他还是做了一个简单的回答。他说,他的思想不过是一种“返回步伐”⑥,也就是说,是从古代得到启示的。从海德格尔的文章来看,他说的是实话。不过我们还得梳理一下海德格尔的思路。 自巴门尼德以来,人们就将哲学的任务规定为探究存在,存在是永恒的、绝对的、不变的。柏拉图说,这种永恒不变的东西是理念,它是一切变动不居的存在者的基础。存在就是理念。亚里士多德认为,柏拉图在具体的事物之上加上了一个不相干的理念,是舍本逐末,多此一举。他认为哲学应该探究的是事物发展变化的原因,即事物背后的原因,才是真正的存在,这就是“四因”(即质料因、形式因、动力因、目的因)。康德又回到了柏拉图,认为存在是对象性之先验性质。黑格尔批判了康德,又回到了亚里士多德,认为,哲学应该探究的是事物发展的原因,不过,他又结合柏拉图的思想,认为最终的原因是绝对理念。尼采在反黑格尔的同时,承接黑格尔,将事物的终结原因规定为权力意志。每一个哲学家,当他用一个存在者来揭示存在的时候,他显现了存在的一个方面,可是他又用这个方面掩盖了其他的方面。这样说来,100个哲学家,揭示了存在的100个方面,同时,又从100个方面遮蔽了存在。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们将存在归结为存在者,遗忘了存在本身。存在本身不是像柏拉图所说的那样是永恒不变的,而是变动不居的;不是单一的,而是多样的。任何具体的存在者都只能体现存在的一个方面,每一个具体的存在者的显现都是对存在的无穷丰富性和多样性的遮蔽。因此,我们绝不能将存在归结为一个具体的存在者,而必须面向事情本身,直面变动不居的存在。存在的意义不是柏拉图以来的哲学家所说的那样,是绝对、永恒、不变的某一个存在者,而是相对、有限、变化的东西,是动态的东西,而不是静态的东西。存在的真正意义是:在场,而且是“常住的在场”,不断的显现。这种显现,显现为万事万物,即各种现象本身,现象本身就是原因,在它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这样,存在本身实际上就是存在者整体。 这样,海德格尔通过追问存在本身的意义,颠覆了柏拉图以来的哲学:不探究个别、具体的事物,而是探究一般、整体性的东西;不探究静止不变的事物,而探究变动不居的东西;不研究单一性,而探究多样性;不探究已经出现的东西,而是探究尚未出现的东西;不探究事物背后的东西,而是探究事物本身。不过,海德格尔并不认为他是对哲学的颠覆,而是认为自己是对哲学源头的返回,因为,前苏格拉底的哲学家们,比如赫拉克利特,认为一切皆流,万物常变。 问题在于,抓住一个静止的东西容易,抓住一个变动不居的东西如何可能?当你还没有抓住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溜走了。事实上,海德格尔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根本就不抓住它,而是领会它,与事物打交道,与它照面,从而“把切近照面的存在者的存在展示出来”⑦。人成了存在显现的场所,存在在此显现,人是“此在”,此在是存在的家。此在的展开状态就是存在的澄明,“唯当此在存在,才有真理。”⑧此在的展开状态就是此在的生存,这种生存是基于过去、筹划未来、面向当今的时间。海德格尔与前人不同之处在于,他抛弃了以过去为基础的过去-现在-未来这种线性的时间,确立了以未来为基础的未来、过去、现在三者统一在一起互动的时间。海德格尔以未来为基础,用变动不居的此在来领会变动不居的存在,的确是天才的创建。但是,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如果存在通过此在而澄明,“唯当此在存在,才有真理”,那么此在死亡之后,他所展开的存在的意义如何处理?或者具体地说,一个世界是通过一个人与事物的照面而展开的,一旦该人去世,他所展开的世界,随即消逝。如果每个此在都不留下任何东西,世界将会一片空白,那么历史性何在?或者,反过来说,世界是有历史的,如何理解历史性?历史的正当性何在? 什么是历史?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历史就是语言。春秋战国有历史吗?有。因为有文字(语言的一种)将它们记载。楼兰古国有历史吗?没有,因为它们没有文字语言记载;可是它们有人吗?有此在吗?有。它们有存在的真理吗?当然有。可是在哪里呢?我们只能一时语塞。因此,语言比人更能显现存在。海德格尔的后期哲学不得不摒弃此在的优先地位,转向更具有说明性的语言:“语言是存在的家,人以语言之家为家。思的人们和作诗的人们是这个家的看家人。只要这些看家人通过他们的言说把存在之敞开状态带向语言并保持在语言中,他们的看护就是对存在之敞开状态的完成。”此在从存在澄明的主人,变成了存在澄明的门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