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8862(2009)05-0075-07 法国哲学始终关注现实的社会政治生活。对重大政治问题进行哲学思考,是法国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面对纷繁复杂的政治局势和层出不穷的社会问题,福柯要求发挥我们的政治想象力,关注特殊的、局部的政治问题,做一个特殊的知识分子。福柯意识到人类主体既可以由历史和经济学在生产关系以及由语言学和语义学在意义关系中得到把握,也同样可以由谱系学在极其复杂的各种权力关系中得到把握。鉴于传统马克思主义局限于探讨宏大的社会政治问题,忽视了边缘的、局部的、微观的社会政治问题,福柯指责马克思主义缺乏政治想象力。 纵观其学术生涯,福柯热衷于研究被传统学界所忽视甚至轻视的但在他看来极其重要的“边缘”问题(癫狂、犯罪、性)。这些边缘问题都渗透着重要的政治意蕴,需要发挥政治想象力才能加以深入研究。在福柯看来,由于马克思主义固守其意识形态立场,而专注于研究国家、阶级、政党等宏大的政治范畴,忽视了社会政治生活状况的特殊性、历史性和相对性,从而束缚了人们的政治视野,造成了现代政治想象力的贫乏。 一 人是经验的动物 福柯的政治想象力聚焦于死亡、癫狂、犯罪、性这样一些“界限-经验”,因为“人是经验的动物”,而特殊的、具体的、看似细小但重要的“界限-经验”却能使福柯摆脱绝对的主体观和宏大的政治叙事。福柯既不把“经验”看做感觉经验,也反对把经验看做一成不变的东西,而是把“经验”理解成“文化中的知识领域、规范性(normativité)形态与主体性形式之间的相关性(corrélation)”①。这样的经验也就是科学理论、强制性实践和主体性这三者之间的相互关系,它们在西方社会具有其特殊的历史形式。于是,福柯相继研究了癫狂作为经验的历史、犯罪作为经验的历史、性作为经验的历史。可以说,福柯毕生都在探讨人的具体经验,探讨人之如何成为主体的历史;因为无论是在理论层面上,还是在强制实践的层面上,抑或在人成为关切自身的主体的伦理层面上,人都是历史境遇中的经验主体。认识主体与被认识客体都是在具体的历史经验过程中被构建起来的。显然,空洞的、说教的、抽象的宏大理论思考一般不会关注这样的经验主体。传统政治哲学不是满足于阐发宏大政治范畴的要义,就是想方设法提出并解决原本复杂但被简单化的普遍的政治问题。长期以来,围绕棘手的政治问题和复杂多变的国际关系,基于不同的阶级和政党立场,学者们卷入无休止的、无谓的争论也就不足为奇了。究其原因就是没有发挥政治想象力,政治思维极其刻板、短视、狭隘,政治活动极其软弱、无效、无益。福柯以为改变这种混乱局面的有效方法,就是脚踏实地,立足当下社会政治生活,聚焦局部问题,凸显权力运作和实施的机制。 尼采、巴塔耶、布朗肖、克洛索斯基(Klossowski)因设法通过经验达到尽可能接近生活之不可能性的、处于边界的生活内涵,从而使福柯摆脱了当时法国大学哲学教育盛行的、旨在把握整个经验可能性领域的黑格尔主义和现象学。按照福柯的说法,法国马克思主义渗透着现象学和人道主义,并以主体主义基调把异化理论看做了能把马克思的经济和政治分析转变成哲学术语的理论基础。而阿尔都塞则表明了马克思的分析本身并未表明有关人性、主体、异化的人的想法。为此,福柯的政治想象力就是要像尼采、巴塔耶、布朗肖那样聚焦于“界限-经验”,像他们和阿尔都塞那样从事去主体的事业,把主体从其自身中“撕裂”开来,使得主体不再是其所是,完全不同于其自身,是其自身的否认和与其自身的分离。让主体处于它自身的不可理解性的界限。福柯要在具体的特殊的经验中来质疑“主体”范畴及其首要性和原创功能,造成主体的摧毁或分裂、爆炸或剧变成完全“有别”的某物。“人是经验的动物,人无限地处在一个过程之中,这个过程通过确定对象领域而同时改变人、扭曲人、改造人并把人变形为主体。”②传统哲学中先验的、普遍的、奠基性的主体观占据主导地位,而福柯“非常怀疑和敌视这个主体观”③。福柯坚持,这样的特殊经验观和特殊主体观反映在政治思考中就是倡导微观权力分析。 在强制性实践中,主体就像客体那样被构建,主体双重含义得以彰显出来:施动者和受动者。要理解那种既把癫狂构建为客体又把主体构建为能理解癫狂者的经验,就必须把这种经验与作为特殊的规范化社会的诞生的历史过程联系起来,这种特殊的规范化社会的诞生相关于禁闭实践,相关于与都市化和资本主义发展相适应的确定的经济和社会境遇,相关于与经济和国家的需要相抵触的波动的和分散的人口等。主体在“界限-经验”中发生分裂,知识的阐发导致主体自身发生变形。在福柯看来,在西方社会中,人们在认识确定的、客观的一组事物时又在确定条件下把自身构建为主体。例如,西方人在被构建为理性主体时认识癫狂,在被构建为劳动主体时认识经济学,在被构建为犯罪主体时认识法律等④。在界限-经验中,认识主体与认识客体同时构成。这也是尼采、康吉莱姆和福柯等人共有的观点。福柯设法表明人们如何把自己的某些界限-经验(癫狂、死亡、犯罪)归结为认识对象。 “微观权力生物学”所说的政治想象力首先体现为要不同寻常地对变化中的社会政治生活进行政治思考,进行别样的政治思考,而不是对现成秩序和理论做合法化证明,不是对民众的言行进行指手画脚。福柯不同时期在瑞典、波兰、突尼斯先后经历了当地民众的严重不满甚至暴动,这主要是因为国家或其他机构和压抑团体对当地日常生活实施了一种恒久的压抑。实际上,福柯当时之所以离开法国去这些国家谋职,也是因为感到当时的法国日程生活太过压抑。看来,压抑无处不在。这种令人生厌的、难以忍受的压抑来自于权力。福柯反对依据一种本质(压抑、法律、经济)来理解权力,而是要询问权力如何实施。不仅有国家权力,还有通过极其不同的渠道、形式和机构而在社会机体内实施的权力。无论在人与人之间的言语交往关系中,还是在恋爱的、制度的或经济的关系中,一个人总是想方设法操控另一个人的行为,这就是权力无处不在的明证。于是,人们开始质疑“辖治”的方式。当然,在福柯看来,权力不仅不能说明一切,而且权力本身是必须被说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