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7326(2009)01-0070-06 时间问题是贯穿于西方哲学史的一个基本问题,不同时代的哲学家对时间问题的思考方式、构建方法、解决路径虽不甚相同,却或隐或显地存在着某种逻辑关联。这一逻辑关联概言之,即从亚里士多德经奥古斯丁和康德到海德格尔直到后现代,时间问题逐渐由外在的自然转向人的生活。时间问题在解决不同时期的哲学理论困境中发挥着关键的作用,时间的命运始终与“存在”、哲学的命运相生相伴,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海德格尔认为对“存在”的追问要以时间为其提供可能性境域。“‘存在着’这个词究竟意指什么?……本文的目的就是要具体地探讨‘存在’意义的问题,而其初步目标则是把时间阐释成为使对‘存在’的任何一种一般性领悟得以可能的境域。”[1](P1)询查西方哲学时间概念嬗变的逻辑线索,我们得以窥见西方哲学由关注外在的自然、神、理性的本体论哲学,归宿于提高人的形而上的精神品位的价值追求。 一、从逻各斯、现象到意识的时间演绎 古希腊哲学执著于对“逻各斯”本身(logos)的追寻与探讨,从巴门尼德力图从“真理”与“意见”对立角度来说明“逻各斯”的本真性质,演进成柏拉图关于理念论的“现象——本质”的独特对峙,最终形成了亚里士多德对“物理学之后”的规定。“后”意味着“超越”,“物理学”意味着自然科学;超越物理学指向超越自然科学之上的终极存在,形成关于“存在之存在”的最高知识。亚里士多德则尊称它为“第一哲学”,后人称其为“形而上学”。“第一哲学”蕴含着在“存在的存在”的根基之处的科学、神学与哲学的一体性关联。“它对于每一个存在物而言都是真的,并且构成一切论证和推理的基础。它们最终以本体论,神学和普遍科学为人所知。”[2](第1章,P3)在“第一哲学”中,神是“最高的目的”,它既是“自然”的本原,又是人的“本体”,这一哲学样式将“人”与“自然”置放于“神”之下。因此从这一意义上说,古希腊哲学执著于对神的本体论证明,以此来为神学确认其合法性根据的同时,也为人的存在提供终极基础。 古希腊哲学对时间问题的探寻与追问,体现了神学本体论的特征。哲学史上第一个关于时间的定义,由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提出:“时间是第一个有形体的本质。”[3](P304)其意为时间是火的变化,即时间是变化本身。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活”意味着变化,变化就是时间,因此整个世界都展示于时间中。但是活火本身的变化造成了事物的“一切皆流,万物常新”,[4](P23)使整个世界陷入变化无常的不确定性中。而哲学恰恰是为了获得某种关于世界的确定性说明(即真实或真理),于是哲学必然要将“变化”排逐出去,时间因此必然被放逐。巴门尼德仍然延续了“时间就是变化”的时间观,但是他开始转向对世界“确定性”的思考。他提出真理之路在于:只有存在者(有)存在,不存在者(无)是不存在的,或者说不存在者的存在是不可能的。[4](P31)但这条真理之路在变动不居的现实世界是无法获得的,它只能在人的思维世界中实现,“能被思维者和能存在者是同一的”。[4](P31)这样,巴门尼德完成了西方哲学史上的形而上学的翻转:在思维中的存在者的存在才是真实的,存在者的存在必须在思维中才能获得其确定性而加以把握。于是时间被排除于“真理”之外。 柏拉图发展了巴门尼德的哲学理论,将真理与意见之路演进为“理念世界(本体世界)”与“现象世界(现实世界)”。理念世界是不动不变的,是真实的世界;现象世界是变动不居的,是不真实的世界:两个世界之外存在一个造物主,他以理念世界为模型,通过印刻某种原始混沌的物质制造出现象世界,因此现象世界是理念世界的摹本。至此,西方传统哲学二元对立的本体论思维方式在柏拉图这里得以确立。以二元对立的本体论思维方式来探寻时间,其结果必然是现象世界中的时间不是真实存在的,它只能是对理念世界中“永恒”的摹仿。时间是由造物主(神)“摹仿那永居统一的永恒,创造了永恒的摹本,摹本要按照定数运动,这个摹本我们叫做时间。”[5](P382)柏拉图关于时间的概念,一方面将时间作为“摹本”仅存在于现象世界,仍持守着“时间就是变化(运动)”的传统时间观;另一方面,他对时间的起源问题做出了根本性的规定,即时间是造物主根据“永恒”理念在某种原始物质上印制的摹本。 与柏拉图对造物主的无限崇拜相异,亚里士多德专注于“第一推动者”对运动和时间的无限作用。第一推动者即是最高的目的与形式——神,但这个神不再是柏拉图式的造物主,而是自然性质的神。“亚里士多德的目的论的最重要特色在于,……这种目的论总是被设想为自然中所固有的。柏拉图在《蒂迈欧篇》中通过引入世界灵魂和第缪求斯所完成的东西,在这里通过一种自然本身所固有的合目的活动予以解释。”[6](P194)亚里士多德将“第一推动者”视为运动的源泉,在柏拉图的时间观基础上发展了时间问题,他仍然在现象世界中探讨时间。他在《物理学》中提出时间的概念:时间是计算前后出现的运动得到的所计之数。[7](P124)从此开创了西方哲学史影响深远的“物理学—神学”时间观,呈现出关于探讨自然运动变化的终极知识论的理论特质。之所以是“物理学—神学”时间观,是因为亚里士多德的时间观仍然是神学背景下的时间观,因为自然万物的运动要以神作为第一推动者,而运动是产生时间的前提条件。亚里士多德在时间的本质论述中,否定了柏拉图的“时间就是变化”的时间观,提出“时间既不是运动,也不能脱离运动”,[7](P124)并且时间与人的意识相联。时间与运动相联,这就使时间在运动之中得以存在;但时间与人的意识相联,又使时间在运动之外得以存在并与人相关。这一论断是具有重大的开启意义的,它将柏拉图的时间本质问题由外在的现象世界(自然世界)开始转向人的意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