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8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08)11-0042-09 哲学很少就现实问题直接发表意见,然而现实中的人们一有机会就会用哲学的语言放大他们的声音。近来被人们较多提及的一个哲学术语是“普遍主义”。但是这一次同一个词汇被用于表达两种对立的观点,一种认为普遍的东西在西方,另一种认为中国也有普遍的东西,双方似乎都在争抢普遍主义的旗帜。这里我讲有关普遍主义的学术问题,供现实中作抉择的人们参考。 “普遍性”是一种知识的属性 一切的“主义”(-ism),包括普遍主义,肯定不是中国传统哲学的观念,它的出处在西方哲学。然而,一般的哲学词典并不见“普遍主义”这个条目。在《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所谓普遍主义(universalism),是基督教内部的一种观点和运动,它相信每个人的灵魂最终都能得救。这显然不是我们关心的普遍主义。虽然普遍主义不见于一般的哲学词典,但我相信,它也是西方哲学界目前关心的一个热点,而且,据我所知,时新的流派(以后现代主义为中坚)对哲学的普遍主义是取批判态度的。 什么是哲学的普遍主义呢?照一般的理解,某某主义,就是关于“某某”的一种理论,或者主张这个“某某”具有某种优越性。照此说来,普遍主义就是关于或推崇“普遍”的理论。可是“普遍”又是什么呢?我们不会因为“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有了提高”这句话中提到了“普遍”而认为它是普遍主义。“普遍”(universal)是一个形容词,普遍主义不可能是关于形容词“普遍”的理论,而只能是对于普遍所形容的某种东西的理论,或者对那种普遍性质的东西的推崇。 “普遍”是一个外来的哲学术语,它始于古希腊,是用来表达一种知识的属性的。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开头就谈人类有各种知识:从感觉、记忆、经验、技术,直到普遍性的知识,这是一个由低到高的等级层次:“从经验所得许多要点使人产生对一类事物的普遍判断,而技术就由此兴起”,“经验为个别知识,技术为普遍知识”,“博学的特征必须属之具备最高级普遍知识的人;因为如有一物不明,就不能说是普遍”。这样,普遍的知识也是原理、原因的知识,“明白了原理与原因,其他一切由此可得明白,……凡能得知每一事物所必至的终极者,这些学术必然优于那些次级学术”,“智慧就是有关某些原理原因的知识”。① 亚里士多德的这些话清楚地表明,“普遍”一词最初是用来标志一种知识的,这种知识也称为原理或原因。哲学,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就是最普遍的知识,相对于哲学,其他学问如数学,只是特殊领域的知识。哲学研究事物的原理和原因,换一种说法,哲学就是关于事物本质的知识,这种知识也是解释现象的根据(原因)。于是,哲学作为普遍的知识有两重意义:(1)哲学不局限于某个特殊的领域;(2)哲学是关于原理原因的知识,原理和原因是普遍性质的知识。照此说来,普遍这个词是标志某种知识的性质,普遍主义是与张扬这种普遍知识有关的一种态度或立场。 康德也谈过普遍性问题,他从根源方面挖出知识的普遍性在于人自己的理性认识能力。康德的问题是,数学知识何以可能?自然科学知识何以可能?换一种说法就是,人类何以能够有普遍必然性的数学和自然科学知识?因为康德之前的经验主义证明了,如果承认一切知识都是建立在经验基础上的,那么,在经验的概括中并不能得出普遍必然的概念以及由这些概念组成的普遍知识。康德特别提醒,这里的关键问题就是“普遍性”问题。他指出,虽然休谟是最接近提出这个问题的,然而,他只是停留在与因果性相关的问题上,“还远远没有足够确定地并在其普遍性中思考它”②。换一句话说,数学知识何以可能?自然科学知识何以可能?这样的问题询问的是,普遍性的知识是何以可能的?而“形而上学何以可能”?这个问题则是要回答前面两种知识的普遍性“是如何从普遍人类理性中产生出来的”③。 康德认为,既然经验材料中概括不出普遍必然的知识,而数学知识和自然科学知识具有普遍必然性又是事实,那么我们只能承认,人在把经验材料整理成数学和自然科学时使用的方法具有普遍必然性,这种方法出于人自己的理性能力。对于康德来说,真正普遍必然的东西是实现在认知活动中的人类理性。普遍知识需要认知理性,认知理性造成普遍知识,普遍是知识的性质,更是人的理性能力的固有特征。康德在哲学史上首次揭示了产生普遍知识的根源在于人的理性的运用。他说:“经验永远也不给自己的判断以真正的或严格的普遍性,而只是(通过归纳)给它们以假定的、相比较的普遍性……所以,如果在严格的普遍性上、亦即不能容许有任何例外地来设想一个判断,那么它就不是由经验中引出来的,而是完全先天有效的。”④ 于是,我们看到有两种东西被认为是具有普遍性的,一种是从亚里士多德流传下来的知识,另一种是作为人的认知能力的理性。知识和理性看来好像是两种根本性质不同的东西,但是,它们都是在认识论所讨论的范围内。西方传统哲学是以普遍知识为目标的,因此,总体上说,西方传统哲学就是普遍主义的。 普遍知识不等于普遍认可的知识 什么是普遍知识呢?人们可能以为这是一个多余的问题,难道知识可以是没有普遍性的吗?尤其是,人们把知识的普遍性和知识的交往捆绑在一起,于是就认为,凡能够进行交流、被他人理解的都是具有普遍性的东西,绝对个别的东西是不能交往的。照那样的说法,中国哲学如果不是研究普遍知识的,它本身也属于普遍知识。其实,并非能进行交往的都是普遍知识,也不是只有普遍的知识才能交往,中国哲学至少也不是以普遍知识为目标的哲学。在此,我们需要对普遍知识的特征作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