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众的人数倍增,中产阶级享乐主义盛行,民众对色情的追求十分普遍,时尚本身的这种性质,已使文化日趋粗鄙无聊。 ——丹尼尔·贝尔 引子 艺术家们 也许,可以给我们中的许多天才画幅像。 讨厌道德却渴望别人善待他,反抗权威又梦想被权威称赞,仇视政治却老是追求权力,关心自己甚于人类,关心作品而不管洪水滔天,自恋而不知尊重他人,清高却不失一切机会不择手段追求世俗的名利,崇拜艺术而亵渎社会,愤世疾俗却庸俗不堪,批判卑鄙地却又卑鄙地利用他人,追求肉欲而否定一切情感…… 膨胀的自我与萎缩的社会便化为这些艺术家的思维方式与生活方式。可怕的是,一切又先天地戴上美的光环,一切都可以以艺术的名义,成为艺术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于是,顾城的杀人就区别于其他的杀人案,而成为一次对世俗社会的绝望抗争,成为一个“婴孩”一个“赤子”最纯洁的生命选择:那致人性命的斧子便成为对资产阶级反击的武器。 于是,一个善良的男人救了重病中的画家高更,而高更又诱奸了照料他的那个男人的妻子。一个多么不拘小节的天才艺术家啊,他的生活就是一篇作品,他是通过一次诱奸完成了对世俗社会的撒尿行为。富有革命与艺术双重意义的忘恩负义的诱奸啊! 于是,一个叫叶赛林的诗人,一边吃着鱼籽酱一边咒骂着饥寒交迫的政府,并在一个个夜晚光临堆满患有肺病的妇女的寒舍,和违反政府禁令偷偷贩酒的老太婆的暖舍。酗酒与嫖妓,这在多少艺术评论家笔下成为光芒四射的词语,它是生命的苦闷,是天才的抗争,是灵魂的历险。 于是,一批批后来的艺术家便在这种示范中成长起来了。狎妓养童是中国古代文人的光荣时尚,逛日本妓院是多人留日艺术家在30年代反复留连的生活,在白日的马路上撒尿是80年代诗人们的标志,抽烟酗酒乱交骂娘又成为妇女作家的特征。这是多么伟大的艺术精神啊。当大众文化的书摊还在躲躲闪闪地触及性话题时,高雅艺术早已在“性”上做了充分的展示,现代画成了子宫图,现代小说不厌其烦地描写着性细节,描写着变态的扭曲的行为。优秀的评论家说,这是对扭曲灵魂的赤裸裸的展示。多么美妙啊! 我完全相信,不久的将来,吸毒将成为许多先锋艺术家追逐的时尚,他们会勇敢地接受它。 从少年起,就有人向我们灌输不能用普遍的道德标准去看这些艺术家。为什么不能,是谁给了他们豁免权? 成千上万的青年被这种叛逆的激情与文化的示范所吸引,每一个吸毒的美国青年都骄傲地认为是在反抗资产阶级,每一个有过不良行为的法国少年都认为这是艺术家的生活选择,是对虚伪的反抗和对社会的批判。 允许我引一段“资产阶级”的文字。 “这种对抗状态的”代价之一是失掉了文化的一致性,特别在扩大艺术的自治,反对道德约束方面甚至影响到文化标准的本身。更大的代价在于,艺术与生活的界限模糊了,以致艺术想象中一度允许反映的东西(如小说里的谋杀,情欲和变态的心理)现在往往成了奇谈怪想……”(丹尼尔·贝尔,重点号为笔者所加)。 我钦佩托尔斯泰的勇气,他的《复活》当之无愧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因为他的忏悔使我想到人们常说的“俄罗斯的良心”。同样,在所有伟大的古典作品中,我都看到“良知”的光芒。我无法理解,艺术家怎么就可以超越良知,我更无法理解人们把道德前面加上“世俗的”定语,好像没有道德的人才是不俗的人。 面对全世界的艺术家,我们有理由呼吁,请首先做一个人。 理想之争 1995年最为人瞩目的当是“二王(王蒙、王朔)”与“二张(张承志、张炜)”之争。其规模之巨,内部影响之大与外界对它的冷漠形成鲜明的对比,使之多少带上了“内讧”的感觉。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还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先知先觉呢?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豪情万丈的青年肖夏林以一种幻想中的悲剧英雄的方式,编辑了“抵抗投降”书系。1989年我在安徽编辑《百家》时,曾经编过肖的文章,他确实表现出了“第四代人”身上的罕见的理论激情与价值批判倾向。但是过于天真的他在“抵抗投降”书系中把问题推到了毫无回旋的余地,价值在此表现得极其单一、鲜明。因而对商业文化、大众艺术以及工业社会的生存方式进行了狂飙突进痛快淋漓的批判。于是,“斗争”、“抵抗”、“投降”这些政治术语便频频出现了,张承志、张炜等也被推到了庞大的现代社会的对立面,成为滚滚红尘中的孤独英雄和芸芸庸生中的惨烈的思想者。 不久,青年学者王彬彬发表了《聪明的中国人》一文,一举激怒了王蒙等诸多中老年作家,尤其是当年的右派作家。他们人生的骄傲或者说某种生命经验的优越感一下子被打掉:他们并不是幸存的烈士与圣者。这一下何其“恶毒”,王蒙据以发文骂其为“黑驹”。 平心而论,王彬彬的指责未免苛刻,要求每个人都去做烈士、圣者是不对的。但是问题在于你们偏偏以此自居,问题还在于某些作品确实写得过于聪明圆滑,比如右派分子往往写成圣者的放逐,流浪的艳遇,所谓“红巾翠袖揾右派泪”。又比如王蒙的小说,总是迎合着一种时尚的需要,80年代写人性,90年代写球星、谋杀,后来又写随笔。随身其间而自得其乐,实在是既无自我生命的投射又无社会人生的深刻体验,多余的是一片平滑的能指游戏。怎么能说不聪明?我看王彬彬的批评有他的道理,何况批评家有其批评的自由。王蒙不是号召百家争鸣吗?为什么不能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