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学,一个充满歧义的词汇 从清末到本世纪30、40年代,中国曾出现过一股势头不小的“国学热”。国学一度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 何谓国学?据《辞海》解释:国学犹言国故,指本国固有的学术文化。然而在近代,国学曾被界定为中学、旧学、国故学、国文、孔学、六艺之学、汉学、支那学、国粹、国渣等等。它是一个为人熟用却又充满歧义的词汇。正所谓“此二字虽日日腾于人口,而究之其确诂何若,则几于无人能言之。”(闻宥:《国学概论》,《国学》第1卷第3期,上海国学月刊社编辑) 对国学根本态度的差异,是决定人们对国学的定义、地位和内容等理解不同的重要原因。据此,我们不妨将其大致分为以下三类: 第一,弘扬派。此派视国学为立国之本、民族之魂,认为“国学者,国家命脉之所关,元气之所存”(丁觐辰:《国学研究之方法》,《国学杂志》第6期,上海国学昌明社发行),所以国学的兴衰,关系着中华学术之前途和国家民族之命运。他们或以传统的经史子集的分类来涵括国学,或以经学为本位,视孔孟之道为国学的骨干和精华。 第二,整理派。此派认为国学是国故学的缩写,是一门研究中国过去的历史文化的学问,历史上的一切,都属于国学研究的范围。 第三,批评派。他们反对使用国学这一概念,因为它“本是含混糊涂不成一个名词”(《陈独秀著作选》第2卷,第516页)。而且这一含混概念又与孔孟儒学存在着某种联系,提倡国学则往往会带来尊孔复古的社会效果。所以他们对“国学热”采取了批判的态度。一些人(如鲁迅)在行文时,也常以国学、国粹一类的名词来指代封建糟粕。 至于国学一词的来源,也同样是众说纷纭。有人认为国学是土生土长的、与西学相对应的概念;有人则推测国学一词产自国外,并将英文Sinology和日本的支那学定为国学一词的起源。 虽然上面只是大致的分类,但也可以看出,人们对国学的理解有着很大差异。在几十年间,人们对国学提倡、讨论得颇为热烈,却未能对何谓国学形成一个起码的认同。实际情况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近代“国学热”所具有的复杂特征。 二、“国学热”发展的三个阶段。 1.“国学热”的初兴(清末—1920年) 在近代,较早地提倡国学并对这一概念加以阐述的,当属以章太炎等为代表的清末国粹派。他们提倡国学有两个特点:革命和非孔。 国粹派多是反清革命组织的成员,他们讲求国学,固然有复兴古学的目的,但更重要的还是服务于反清革命。所以他们特别强调国学与君学的对立。所谓“国学与君学不两立者也,此盛则彼衰”(邓实:《国学无用辨》,《国粹学报》第3卷第2册)。他们希望通过倡导国学,激发人们对满清专制统治的仇恨。此外,国粹派对于长期统治中国的正统思想也进行了批判。他们把汉以来的儒学尽斥为“功令利禄之学”,是君学而非国学(邓实:《国学真论》,同上)。章太炎在其《诸子学略说》一文中,更是大量引用诸子书中垢骂孔子的话,对孔学给予尖锐的抨击。 民国成立后,提倡国学者的成份变得较为复杂,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现实不满,并将问题的根源归咎于国学的沦丧。于是在弘扬国学的旗号下,原革命党人发起的《中国学报》与康有为的《不忍》杂志唱和于北京;国学昌明社推出的《国学杂志》呼应于上海。在新文化运动期间,原国粹派人物刘师培、黄侃等支持成立了国故社,创办《国故》月刊,以抵制新文化运动。此时提倡国学也有两个特点:即痛诋西学和尊孔复古。 清末国粹派虽然也有恋古自大的心态,并对所谓欧化表示过不满,但在他们眼中毕竟是君学摧残了国学。民初的国学提倡者却是把西学视为万恶之源。他们攻击自由是纵欲败道,平等是荡弃礼法,易服是弃我所长,甚至认为历法的改革也会使华字华语自断自绝,以至亡国灭种。他们认为国学即国粹,国粹就是孔学,并且断言:“今日兴国之道,必自立学始;立学之道,必自复古始”(王树枬:《学记笺证卷一》,《中国学报》第5期)。从而由提倡国学导出尊孔复古的主张。 此时的国学热尚处初兴阶段,影响尚小,所以新文化运动的发起者在反击复古逆流时,并没有将批判的矛头更多地直指国学。但他们对国学问题也是有所注意的。如易白沙就将国学定义为“中国古今学术之概括”,由儒者之学、九家之学、域外之学三部分组成。他特别强调不能以孔学代国学,“非孔学之小,实国学范围之大也,朕即国家之思想,不可施于政治,尤不可施于学术”(《孔子平议》下,《新青年》2卷1号)把对国学的界定,上升到学术民主、思想自由的高度来加以认识。 2.“国学热”的高涨(1920年—1930年) 在20年代,“国学热”达到高潮。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分别开设了国学门和国学研究院。各地出现了一批国学杂志和国学研究会之类的组织。许多学界名流此时也对国学大加提倡,从而形成了所谓的国学运动。 如果以对国学的态度,提倡国学的目的为标尺,那么我们仍可以将提倡者较为清楚地分成弘扬派和整理派两类。 第一,弘扬派对国学的提倡 此派的代表性刊物有东南大学的《学衡》、《国学丛刊》、《文哲学报》,章太炎的弟子创办的《华国》,四川国学会创办的《国学月刊》,以及由章士钊主持的《甲寅周刊》等。此派成员虽然观点不尽一致,但在思想、感情上却又不乏相同之处。简言之,就是主张尊孔复古,反对新文化运动。 弘扬派对孔孟儒学极为推崇,将其视为国学的主要内容加以提倡。首先,他们对近代以来的反孔、特别是新文化运动表示了强烈不满。他们指责反孔导致“国学沦胥”(柳诒徵:《论近人讲诸子之学者之失》,《史地学报》第1卷第1期),声称中国近世的总病源就在于“不奉孔子之教”(柳诒徵:《论中国近世之病源》,《学衡》第3期)。已被时人誉为国学大师的章太炎也对早期的非孔公开表示追悔。其次,他们公开打出尊孔旗号,以孔学为国学。如果说沐浴过欧风美雨的学衡派还只是通过刊孔子画像,发“继承”孔学的文章来表示对孔学的好感,那么由主张清帝复辟的宋育仁主撰的《国学月刊》的尊孔,则显得更直接了当。身为四川国学会会长的宋育仁认为,振兴国学必须尊孔读经,因为“国学之精粹在经”(《问琴阁覆政务厅函》,《国学月刊》第1期)。他的国学会章程与北京孔教总会的规定竟不谋而合,所以他主动申请将四川国学会改为孔教总会的支部。其《国学月刊》不仅长篇大论地阐述孔孟学说,而且还随时针对现实大发议论。如见到女子要求走出家庭、争取参政,宋育仁就马上告诫道:女人应该“励志于国学”,恪守男主外女主内的经训(《必也正名新义·女学》,同上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