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初步成功,市场经济体制基本建立,经济发展创造30年持续高速的世界奇迹的同时,关于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批评声音不绝于耳,并有越来越强的趋势,而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也在积极寻找自己突破口,今后十几年将是决定中国政治长远路径宽与窄、缓与陡的关键时期。政治体制改革与经济体制改革相比,更加需要理论指导,但当前的政治体制改革理论却存在相当多的“误区”。本文将就三种常见“误区”的进行简要评论。 一、民主至上论 建设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是我国政治体制改革的总目标,关于这个目标几乎无人质疑。但是围绕这个总目标的理论支撑却有明显的两大阵营:一是现代化论,核心论点是“没有民主就没有现代化”①;二是民主至上论,核心论点是“民主是个好东西”。后者在很多人的观念里聚焦于政策层面的民主选举,似乎政治体制改革应该朝向民主政治的大目标直线推进,越快越好,越直接越好。 近几年,“民主是个好东西”成为一个流行语,这句话高度浓缩地概括了绝大多数人关于民主的基本认知与评价。作为“民主是个好东西”这句话的提出者俞可平先生认为,“民主保证人们的基本人权,给人们提供平等的机会,它本身就是人类的基本价值。民主不仅是解决人们生计的手段,更是人类发展的目标;不仅是实现其他目标的工具,更契合人类自身固有的本性。”“在人类迄今发明和推行的所有政治制度中,民主是弊端最少的一种。也就是说,相对而言,民主是人类迄今最好的政治制度。”②这些关于民主的评价非常有代表性,几乎成为思想界乃至社会大众的共识或者常识。但是这样的共识或者常识却是有问题的。 1、民主是好东西吗? 俞可平先生曾经对“民主是个好东西”进行了“辨正”,认为“民主是个好东西”,不是说民主什么都好,不是说民主能解决一切问题,不是说民主就没有痛苦的代价,不是说民主是无条件的,不是说民主就可以强制人民做什么。这些辨正和补充非常重要,但是在学理上回避了最重要的问题。 首先,从人类历史意义上讲,不能说民主是最好的政治制度。民主不是现代人的发明,人类在原始社会就实践过民主治理,在农业文明时代的雅典等地也曾有过辉煌的成就。如果抛开时空环境,民主谈不上是好东西坏东西,如果说民主是好东西,那么也可以说专制是好东西,甚至可以说奴隶制是好东西。因为专制制度是人类走出原始状态,创造伟大文明的数千年里的基本制度,而奴隶制度在欧洲创造了希腊罗马时代的辉煌,甚至古希腊民主制度也是以奴隶制度为基础的。即使百分之百的当代人都觉得民主是好东西,也不能证明古人觉得专制是坏东西而民主是好东西。传统儒家那种认为什么都是过去的好的厚古薄今思维方式非常偏颇;同样,现代人那种认为什么都是现在的好的厚今薄古思维方式也非常偏颇。厚今薄古是一种非常片面的社会进化论思想,实际上,达尔文的核心思想是适应不是进化,适者生存,不是进化者生存。对政治制度而言,适应一定时代一定国家、民族或群体需要的就是好制度。可以试想,在汉朝或者唐朝实行现代民主政治,结果一定是灾难性的。西方很多学者的研究结果表明,中国古代实行的大一统的专制主义政治体制在农业社会的历史条件下对保障中华民族整体的生存发展乃至大多数个体成员的生存发展都是一种适合的制度。③因此,民主是个好东西的论断最起码应该修订为“民主在现代社会是个好东西”。 其次,在现代社会民主也并非排他性的好东西。现代,广而言之是指地理大发现以来的时代,狭而言之是指工业革命以来的时代。现代对国家及其国民首先意味着财富(或曰资本、生产力)的生产、积累与竞争。对一个国家而言政治制度的好坏首要的标准就是能否促进国民财富的增长并使之在国际竞争中处于优势地位。就这个标准来看,民主对于现代的不同阶段以及不同国家并非都是好东西。首先,英法德日等国家都是在非民主或者半民主的政治制度下奠定现代化的基础的。其次,后发展国家大多数是在非民主或者半民主的政治制度下为现代化创造经济社会条件的。民主政治只是在现代化中后期才逐渐显示它的适应性。因为在这个时期,以公平竞争为核心的现代市场经济越来越成为促进财富的生产和积累的最高效机制(在现代化早期计划经济乃至半奴隶庄园经济都很有竞争力),而市场经济以平权的所有者之间的自由交换为基础,这样的经济制度需要民主与法治的政治制度作为保障。 第三,民主作为价值意义上的好东西也不是绝对的。说“民主是个好东西”,隐含着价值和功利两个层面的判断——从功利意义上讲,民主是“最好的政治制度”;从价值意义上讲,民主是“人类的基本价值”和“人类发展的目标”。前文已论及民主并非超越时空的绝对的好制度,那么在民主不是最好制度的特定时空条件下,怎么理解价值意义上的民主?要为民主而民主吗?要不顾一切追求民主吗?俞可平也承认“不顾条件而推行民主,会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灾难性的结果。”但是,在实践上,将民主定位为人类的基本价值,甚至是先验的绝对价值,必然使得价值压倒功利,不顾一切地为民主而民主。严格地讲,民主不是什么先验价值,只是现代历史中逐渐形成和推广的一种政治思想,由于在现实政治操作中被那些挟民意而令天下者披上了神圣的新装,使之成为国家政治事务甚至一切国家事务中最优先者——公开的民粹主义、隐藏的民粹主义、变形的民粹主义大行其道,上下呼应,好像为了民主可以不顾一切。事实上,民主于人民而言,永远是排在功利之后的选择,即使在当代人民为了经济发展社会安定而拥护各式各样的独裁、政变的现象层出不穷。(民主和人民选择是不一样的两个概念,人民可以选择民主,也可以选择专制,不同选择的差别是人民自身权利让渡份额的不同。)就民主的两个属性而言,功利是第一性,价值是第二性。颠倒这个顺序的,或者把民主当作人民唯一选择的,都是非历史的观点或者宗教性语言。为了民主可以不顾肚子的思想,本质上和“四人帮”的“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是同一个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