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夏季,国共关系爆发了一场严重的政治危机,中共称之为第三次反共高潮。就现象而论,此次危机没有演变为通常的两党之间严重的武装冲突,它主要体现为蒋介石进攻和制裁中共的几个策划方案。受多种关系制约,蒋的这些策划一再制定又一再收回,最终,概未付诸实施。 这些还在策划当中即告夭折的方案,当然,其形式上的表现甚为有限,有些甚至完全看不出来,这一点极大地限制了相关的学术研究。迄今,台湾方面的著述基本上简略带过,或者不予论及,似乎并不值得记载。① 相反,大陆方面则视为一个相当严重的事件,必予论述。然而,受到视野和材料的限制,相关研究就其数量而论甚为可观,但就内容而论,若干年以来基本上是简单的重复。②从严格的学术意义上讲,这是国共关系研究领域最为缺乏学术进展的问题之一。 费正清主编的《剑桥中华民国史》,设有专节研究抗战时期的国共磨擦。其中,关于第一、二次反共高潮均有具体论述,然而关于1943年的第三次反共高潮则仅一句话。③ 过度的简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作者对此实在有些看不懂。 关于国共此次政治危机的起因,毛泽东当年指出:“蒋介石估计欧洲第二战场不易开辟,德再攻莫斯科,日必攻苏,因此调兵遣将准备向我进攻。”④ 在这里,毛之所言主要是指德、日、苏、国、共五个方面的战略关系。这就是说,毛判断反共高潮是五方战略关系互为作用的结果。那么,作为蒋的战略对手,毛所指出的这一系列战略关系应当如何认识,毛的此一判断准确与否,这些就是本文将要回答的问题。 日苏与国共的战略关系 中日战争由国共日三个参战方构成两国三方的战争形式。在这里,国与国、党与党多重关系互为交织。多元的关系构成,决定彼此的战略利益同样也是多元的。 两国三方之间,国共两党既合作又对立,双边关系通常是不确定的。国共关系缓和还是紧张,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日军进攻的力度。一般说,在日军增强进攻的条件下,国民党因受日军牵制,无暇顾及中共,为此,两党关系大体缓和。反过来,日军攻势减弱或者停顿,国民党即可腾出手来将其力量用于对付中共,两党关系便趋于紧张。 那么,日军在中国战场的进攻力度又取决于什么?这一点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日苏关系,也就是日苏战争爆发与否。日苏关系也是不确定的,一旦日军北上进攻苏联,其中国战线必然采取收缩方针,中国战场的进攻力度必然减弱。反过来,如果日军放弃攻苏,集结于东北的战略机动兵力便可投入中国战场,增强对华作战。 将以上关系归纳起来,集中表现为这样一个问题:日苏战争爆发与否,分别关系到国共两党不同的战略利益。 1941年4月13日,以相互承认“满洲国”与蒙古人民共和国为条件,日苏两国签订中立条约,据此,日苏战争的可能性至少在现象上暂时被排除。这个结果对于国共关系意味着什么?日军的下一步战略方向又将指向何方?国共的两位主帅迅速做出了各自的评估。 4月14、17日,毛泽东连电周恩来,判断:“日苏条约使苏联彻底解除被攻威胁……对制止中国投降与反共危险有积极作用。”“蒋介石历来认为苏联依赖他的抗日,他乃敢于放手反共,日苏条约对蒋给了一个严重打击。”⑤ 苏联解除被日军攻击的威胁,对于制止国民党反共具有积极作用,是对蒋的打击,毛之所言,实际上指出了日苏之间是和还是战,对于国共关系具有直接的影响。 4月24日,蒋介石专电各军政要员,就日苏签署中立条约双方的战略意图做出分析判断。蒋判断苏联的意图是,“为预防德国攻击苏联,而解除苏联本身东顾之忧”。在蒋的这份战略分析专电当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体现于蒋对日军战略意图的判断。蒋判断日军并未放弃攻苏的意图,而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仍待德国在欧得势而进攻苏联时,彼则对苏乘机夹击”。关于日军的此一企图,蒋特地指出:“此点在苏日条约与共同声明发表后,骤视之似无可能,但一加考量,则此着当为敌寇将来必然之行径。”⑥ 综上所述,根据日苏中立条约的签署,毛判断苏联已彻底解除被攻威胁,而蒋则判断日军只是在等待苏德战争的爆发,然后与德军一道东西夹击苏联。 日苏条约签署两个月之后,苏德战争爆发。所谓中立条约骤然间变得极为脆弱,一度解除东方威胁的苏联,重新处于日军的威胁之下。这样,日苏是否开战?何时开战?成为毛与蒋高度关注的问题。基于日苏关系的不确定,国共关系随之动荡起来。 1942年2月20日,毛在一份情报上批示:“日本确有准备攻苏讯,且有谓二月底即将发动者……估计在国民党盼望已久之日苏战争爆发时,彼方很可能对我加强压力。”⑦ 4月13日,毛再次判断:“日本反苏战争爆发的可能性大。如果日苏战争爆发,国民党有可能发动第三次反共高潮。”⑧ 在这里,毛明确地把日苏战争与国民党的第三次反共高潮,作为一个互为联系的问题一并提出。 在毛做出日苏开战“可能性大”这一评估的差不多同一时间,蒋则并未做出相同的判断。1942年5月1日,蒋在日记中这样研判:“就敌之战略上论,实有先用相当兵力,解决中国军事,而后再应付美俄之必要,盖可减除其侧背之威胁也。然而以时间与气候地形而论,敌军在此时对华大举进攻,决不能在四个月内奏效,则本年夏季一过,其又失攻俄之机矣。”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