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女人,我没有祖国。作为一个女人,我不需要祖国。作为一个女人,我的祖国是全世界。”①尽管弗吉尼亚·伍尔芙笔下的女性和平主义者为了国际主义精神而更愿意抛弃民族主义意义上的祖国概念,但是她仍然需要为自己寻找一个立足的场所:全世界。这是一个抽象的地点概念,但确定无疑地表明空间问题对于女性主义者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作为一个民族主义意识形态下的女人,没有祖国仍是一个女人,如果失去全世界,则将失去生存的附着,不再具有存在的实在性。 对以西方女性主义为主要理论资源的中国当代女性文学批评而言,空间问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无论是国内晚近兴起的差异化理论,还是对传统意义上的女权主义文学理论的借鉴(这里的“传统意义上的西方女权主义文学理论”指的是第一波和第二波女权主义,即17世纪到19世纪的自由主义女权主义和1960年代到1980年代的女权主义。第三波女权主义自1980年代晚期和1990年代开始),实际上都有空间概念贯穿其中。本文旨在就中国当代女性文学批评空间概念的相关问题进行探讨。 一、空间概念的提出 中国当代女性文学批评一个很重要的立足点是区分文学活动中男性、女性的性别角色以及二者之间的关系。女性文学批评的实践者普遍认为,女性和男性天生平等,但男性中心社会的遮蔽和压制造成女性处于“他者”地位,丧失了自我意识与自我存在。文学文本中的性别关系状况反映着这种历史现实并受其规定;对文学文本和文学史中的性别关系进行分析,可以揭示女性成为“他者”的理路,重新评价女性的文学艺术成就。 这种认识同西方文学理论的引进密切相关。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随着西方女性主义理论方法的引进,性别分析开始被尝试纳入中国文学研究,一批相关研究论著先后出版、发表,显示出性别视角存在的合理性及其鲜活的生命力。在吸收西方女性主义理论关于男性逻各斯中心主义(或称菲勒斯中心主义)的论断这一理论资源的背景下,当代女性文学批评在进入实际操作之前,往往预设了女性相异于男性的独立的特征。这样的文学批评话语所彰显的,是女性力求在话语实践和社会活动中获得具有主体性的、与男性平等的“位置”。 位置感的追求隐含着女性在“空间”方面的诉求,位置的不同决定空间的具体状况。对位置的想象或描述,给空间定位提供了话语条件。“19世纪以后的空间图式:它的核心在于,基地(即site)只有在同别的基地发生关系的过程中才能恰当地定位。一个基地只有参照另一个基地才能获得自身的意义。”②这对女性而言意义重大。女性在空间中位置感的获得,是其存在的保证和证明。同时,与男性关系的状况,决定着女性的空间状况。 根据后现代地理学的观点,“基地被两点或两元素间的近似关系所界定;从形式上,我们可将这种关系区分成序列的、树状的与格子的关系”。③我们可以在虚拟中把“男性”看作一个基地,把“女性”看作一个基地,又可以把各个不同的个体的女性以及个体的男性都看作不同的基地。这样,除与男性的关系之外,决定女性空间状况的另外一些因素就涉及与女性相关的时代、民族、阶级、身体、话语方式等诸方面。而且,女性空间状况因为个体(包括男性和女性)的不同具备了个性化的特征。在个体女性与个体男性的互动过程中,个性化的生存场景附着在个体女性之上,其空间状况的分析与描述必须置于具体的生存背景、话语环境之中,采取适合的理论模式。 女性空间位置作为一种重要的甚至带有决定性意义的因素,正体现了当代女性文学批评所试图进行的创造。在文学研究中引进性别批评的目的,是为了从一个特定的方面开拓研究视野,丰富人们对文学的认识,推动对男性中心的文学世界的改造。而女性文学批评的实践,是一种廓清女性空间的话语方式。女性空间的决定性因素随之进入女性文学批评话语,影响着这方面的话语实践并被其所改造。当代女性文学批评的“空间”概念就此发生。 这一概念所指涉的,一是在女性文学批评话语体系中就男女两性之间关系而做的前置预设;二是关于两性文化角色和相互关系的批评话语的存在;三是由此而衍生的批评之能指、所指体系。这里关于“空间”有两个层面的问题。首先是女性与男性各自作为一个虚拟整体相对而言的空间状况;其次是作为集合体的女性内部的分层状况。其中,前一个层面是女性文学批评空间概念的核心和基础,其理论资源是早期的西方女性主义。如何看待和阐释女性整体与男性整体之间的关系,直接决定着批评话语的立场。尽管早期女性主义所蕴涵的本质主义受到越来越多的批评,但在确认男性中心文化的历史存在这一前提下,怎样理解“女性”所处的整体空间状况,终是无法回避的问题,不能因为本质主义的缺陷而抹杀考察女性整体空间的意义。 目前,对这种空间状况的描述主要有两种具一定代表性的倾向:一是将女性与男性对立起来,将男性与女性的关系阐释为绝对的统治、压迫与被统治、被压迫的关系。这一思维的逻辑推演,自然是女性为获得解放,首先就要反对男性压迫,摧毁由男性建立和主导的逻各斯中心主义传统;二是将女性与男性之间理解为互补共存的关系。基于这样的认识,主张男性和女性之间的相互沟通相互理解,在展开对男性中心主义的文化批判的同时,提倡双性关怀。由于对女性空间位置的认知不同,批评话语方式也随之各异。相对而言,前者偏于激进,二元对立的色彩颇浓;后者较为平和、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