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属性被赋予在城市中,反过来说,人们对城市的见解和城市形象的建构也反映了叙述者本身的心理状态。走进城市,将城市作为第二自然来写,选择不同的叙述角度和叙述模式书写城市,展现的不仅是文学中纷呈的城市形象,通过观察叙述着描绘城市的方式也可以分析叙述着对自我的认识和见解。《香港文学》以香港这个城市作为杂志名称,强调地域属性,它在构建香港城市形象时亦不遗余力。拥有不同理念的作家在这个以城市命名的杂志上书写自己观念中的城市形象,对城市不同的想像在杂志中形成对话。这不仅是文本之间的对话,也是书写这些文本的叙述者之间的对话。 《香港文学》杂志中刊载了大量以描摹香港城市为题材的作品。其中以诗歌的形式书写香港的作品尤为众多。本文即选取其中部分,对诗歌中呈现出的香港形象进行分析和比较,以此察看诗歌背后所蕴藏的不同文化、历史内涵,探究这些对话背后的深层意义。 一、个人记忆中的香港形象 文学和艺术本身就是沉重的记忆:“它们是记忆,提醒人不要忘却。我们站在这里,看着流水,这新鲜的感受,转眼逝去,它若仍然存在,那是因为它成了记忆。潺潺的流水,日日夜夜,现在连着过去。”① 在文学中,记忆成了“现时性的现象”,用文字的形式,将历史转化为现在时存在于文本中间,构成真实。 经验式的“香港”形象正是全然基于记忆构建起来的。方礼年在1987年28期上发表了题名为《香港》的诗歌,诗歌在记忆中展开对香港的描述。诗歌始终在询问,对于香港的物、香港的事、香港的人是否还“记得”。“记得”两字可以说是结构诗歌的主线。对太平山、九龙半岛、维多利亚港湾都是通过回忆来重现的。正是因为由记忆来构建城市形象,所以城市的景和人都显得十分模糊。层叠、破裂、参差这些形容词展现的是一个城市的轮廓,好像绘画中的印象派,粗犷的线条勾勒出城市的外形,却无法细致地描摹城市中的草木和生活。就像诗人本人在诗歌中表达的那样,“我们似在云端上”,路是高悬着的,山是被叙述中的,香港是邈远的地方,一切都显得有些虚无。诗歌中的香港形象轮廓不清。 1985年到1987年期间,《香港文学》发表了五篇题名为《香港》的诗歌或散文,② 这些作品基本都运用回忆的方法书写香港。这些作品的作家都曾经在香港居住过多年,旅居海外多时,周策纵和秦松当时在美国,力匡在新加坡,方礼年在印尼,Gary Gedde在加拿大。同样类型的作品还有如鸥外鸥《“旋风”的尾巴——三十八年重返香港的观感》(1987年36期)、《重返香港》(1988年39期)、1987年29期开羽《香港留下我的歌》、1991年76期力匡《电车叮铃叮铃地响》等。 这样的写作方法中,香港就是一个想像的图式。作者对香港的描述不是通过“看”,而是通过“想”得到的。在时间上表现为个人与自身历史的交流。在空间上,香港是一个平面的位移,记忆把多年前的香港印象删减、修改后,平移到现时中来。因为记忆的选择,香港形象不甚清楚,但这种形象并不增添文化上的附加值。香港对他们来说是个曾经生活过至今仍然在想念着的城市。这种感情与道德层面的善恶并无关联。香港单纯作为一个地理印象存在,作为个人生活经历的一部分存在,与历史、与国家、与民族无关。 二、自然包围中的香港形象 另一种模式是通过俯视的姿态,将城市置于美妙的自然之中。形成“乡”与“城”的对比。王一桃的《素描香港》便是这类作品。 “铜锣湾的古老榕树/最终倒于无情锯斧/侵吞着港岛海湾的/是亿万吨如山的沙土……热昏反胃的现代都市/不住地干咳呕吐/但越缩越小的海湾/仍在昼夜不停地压缩/越升越高的大楼/仍在昼夜不停地高筑。”③ 既然题名为《素描香港》,可以见得对城市中事、物、人的观察都十分细致和清晰。与方礼年的《香港》比较,这里对香港的观察走出了想像的世界,叙述者站在香港的近处,对香港作详细的描摹。铜锣湾的古老榕树,被“无情”地锯断;香港的海湾里,不再是船舶穿梭的情景,动态的破裂状态被静态堆积的沙土意象取代;城市中的钢筋森林走出了层叠的印象画状态,他们是灰白色的、凝固地树立在城市中,成为鸟雀飞翔的屏障。通过意象的比较可以见得,方礼年的《香港》中,城市里的物和景都处于流动的状态,流动即代表不安定,不可把握。这是由于叙述者本人对香港的把握是基于记忆层面,本身具有不确定性造成的。而王一桃笔下的香港则是静态凝固物的堆积。他所选用来表现香港城市形象的意象厚实、滞涩、凝重,处于稳定的静止状态。这是叙述者近距离观察城市的结果。城市不再是流动而不可把握的印象,而是伸手可及的种种实物。 其次,这些意象在描绘时都不约而同地被赋予一些感情上看来颇有灰色调的形容词。“倒于无情”、“侵吞”、“灰白森林”、“玻璃幕墙”、“蹒跚的脚步”、“石屎屏风”、“厚重”、“热昏反胃”、“干咳呕吐”。将这些词语放在一起基本可以展现叙述者眼中的城市形象。在色彩上,城市是灰色调的,单调没有生趣;在质感上,城市是厚重的,笨拙没有灵气;在情感上,城市是冷漠的,残酷没有温情。叙述者对城市的印象显然是很消极且有抵触心理。城市在他们心中是块巨大的石头,是把生命的活力统统压制的泰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