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欲望写作”、“欲望化写作”和“欲望书写”几个相近概念，或许确实概括了某些普遍创作现象，也印证了人们的现实经验，所以传播很快，成为文学评论中频频出现的流行词语。顾名思义，无论是表达自我还是展示社会，这类书写都离不开欲望。而所谓“商业写作”、“都市写作”、“美女写作”、“身体写作”、“隐私写作”、“中产阶级写作”等，就都含有欲望写作的意味。欲望书写也是新世纪文学的突出现象，但上世纪80年代已有，90年代则相当流行。只是将这类书写统一在“欲望”旗号下予以论说，近几年特别流行而已。 评论界对欲望书写多持质疑。主要针对三个方面：一是书写对象问题，批评者认为欲望书写展示的多是膨胀和不宜渲染的欲望，如金钱欲、权力欲、性欲、情场游戏、私人隐秘、感官享乐、身体狂欢等，甚至是色情暴力。二是认为这类书写的创作态度，带有浓厚的商业化、媚俗化和本能化，甚至有点诲淫诲盗。三是认为它们是典型的市场文化，属于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文学。也因此，即使展示的是红尘世界的客观存在，也不值得称道。这些看法虽然不无道理，但也存在相当的片面性和情绪化。上述问题都需要重新审视和探讨。 “欲望”的界定与评价 评判是否欲望书写，最直接的尺度就是看是否展示了欲望。人们的质疑也多是从书写对象开始，认为欲望书写展示的多是过分的欲求和不宜渲染的欲望。如何看待欲望书写对象，关系到这类创作的基本估价。而要客观界定“欲望”，则对它应该有比较全面的认识。 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欲望”： 其一，欲望内涵是宽泛的。就最抽象的意思，欲望就是欲求和希望。而人的欲求和希望不仅形形色色，也涉及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通常情况，“欲望”确实多是指过分的欲求，甚至多与享乐、贪婪、放纵、奢侈、野心等相连。人们的基本需求和日常需要，一般不会被认为是“欲望”，更不言“欲望化”。但将“欲望”限指过分欲求，则显然狭隘。我们不能简单的说基本需求就不是欲望。事实上有些基本需求恰恰是最强烈和最普遍的欲望。可以这样说：欲望目标有大小，程度有强弱，价值有高低，但其内涵应该是非常宽泛的。 其二，不能忽视精神欲望。谈论欲望，人们往往强调其物质性和本能性，这也是狭隘理解。欲望应该包括精神欲求。而精神欲求也非常丰富复杂。精神欲望常还与物质欲望交织，不能机械分割。如权力欲，不仅意味着物质享受，也包括颐指气使、前呼后拥的精神快感。 其三，欲望的共性。这点更能说明欲望的普遍性。对于社会化的人(个体和群体)，欲望当然有很多差异。即如吃饭这种日常需求就可体现有：有人满足粗茶淡饭，有人则想山珍海味。但从深层的欲求心理看，欲望的共性则更明显。除人的基本欲求，就是人们质疑的那些过分欲求或言“欲望化”，其实也人多有之。能否实现是一回事，但穷人未必不想豪宅名车，乞丐未必不想发大财。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很多欲望具有普遍性和共通性。 我们再来谈“欲望”的评价问题。 欲望普遍存在无疑，而欲望是否合理，欲求是否过分，则是个涉及到社会发展水平、时代环境、文化需求、道德观念等诸多因素的复杂问题。计划经济时代，国人富有的标志是“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电风扇、手表)，也是当时很多家庭渴望的；而市场经济时代，这种欲求简直不足挂齿。又如“恭喜发财”，现在是官方到民间都能接受的欲望。虽然提倡勤劳致富，但这种财富梦想在“以穷为荣”时代就不可能得到赞同。人们质疑“欲望”还习惯从道德出发。道德评价需要，但不可因循守旧。否则合理欲望也会变得不合理。阶级斗争和禁欲主义时代，不少正常欲望就被视为反常，甚至视为道德败坏，导致“谈性色变”。当年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所表现的爱情观，今天来看谈不上反叛，当时却引起轰动，就因为当时的道德观念陈旧，才有空谷足音的效果。时代不同，评价“欲望”的尺度就有异。即使观念多元的现代社会，道德评判也很复杂。王安忆“三恋”描述的性爱现象，禁欲主义时代肯定大逆不道，而作品发表时也是众说纷纭。张抗抗《作女》中“作女”们充满欲求的“兴风作浪”，以传统观念看显然不守妇道，但今天评价她们的离经叛道也是见仁见智。 如何看待“欲望书写” 认识到欲望的普遍性和复杂性，谈论“欲望”就不会谈虎色变，也大体能理解欲望书写的产生的原因和存在的理由。但文学创作毕竟是主体审美活动，即使描写客观存在，也有主体的选择和思考。因此人们当然有理由询问作家的创作意图。因此书写欲望的创作态度，就是又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人们批评欲望写作，通常指责其商业化、媚俗化和庸俗化，是身体写作、感官写作、隐私写作，这就是对创作态度的质疑。这类批评不无道理。欲望书写确实存在上述问题。 究竟应该如何看待欲望书写，我以为需要注意这样几个问题： 首先，从文学与生活的关系来看，欲望书写是正常创作现象。当现实世界充满欲望情形时，除非有意回避，文学就不能不涉及它们。即使展示的是过分欲求或者说是“坏”的欲望，那也是文学职责。从这种意义说，无论是否归为欲望书写，事实上很多作品都含有“欲望书写”的成分。即使就比较突出的欲望书写来说，这类作品也是举不胜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