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9142(2007)04-0066-08 赵树理研究,从周扬《论赵树理的创作》和陈荒煤《向赵树理方向迈进》对其作出高度评价的1946年起,至今已经有60余年,其间,研究成果和研究角度,都非常丰富。本文所言,从赵树理小说的文本再解读入手,切入赵树理研究的空白点和争议点,管见一得,就教于方家。 《李有才板话》:民间文艺的发生学与功能论 《李有才板话》在创作的目的和风格等诸多方面,贯穿了赵树理小说的普遍特色。比如说,赵树理特有的风趣和幽默,赵树理对乡村风俗的烂熟于心信手拈来,赵树理习惯于给人物起外号的手法,等等。同时,作为独特性所在,《李有才板话》在赵树理的作品中,是最具代表性的民间文学创作发生学兼及功能论的文本:赵树理在写一篇关于民间文学的创作发生学的故事,讲述阎家山的李有才在现实生活中如何有感而发,以“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姿态,创作出一段段锋芒犀利、爱憎分明的快板,为阎家山的社会现实描绘出一幅幅杀伤力极强、流传性极广的讽刺画——是的,李有才的快板,简洁明快,形象性画面性极强,即使是一些抽象的话题,他也能将其转换为有声有色的形象,例如,关于阎恒元把住村长的位子不放,每次选举都上下其手,这似乎难以产生形象感,李有才却别出心裁地转化出木板“大名片”的形象,“选来又选去,还是阎恒元。不如弄块板,刻个大名片,每逢该投票,大家按一按,人人省得写,年年不用换,用他百把年,管保用不烂”,一下子就把这件事情的荒唐可笑凸现出来。 细究起来,同样出自赵树理之手的《“锻炼锻炼”》,也是以一段顺口溜开篇的,作品中共有两段顺口溜,分别出自被王聚海视作还需要“锻炼锻炼”的毛头小子,生猛有余老成不足的杨小四和高秀兰两个年轻人。杨小四批评“吃不饱”和“小腿疼”好逸恶劳、唯利是图,高秀兰批评王聚海保守平庸、好好先生,在整社运动中写出两张快板式的大字报,并且推动了合作社的工作。但是,杨小四和高秀兰采用顺口溜和大字报方式表达意见,都是偶一为之,他们的斗争手段较为多样,不像李有才这样,以编唱快板为自己的主要活动,一部大约3万字的中篇小说,从第一节开始的对阎恒元父子两人的形象刻画,到庆祝对阎家山恶势力的斗争胜利的总结,就融入了李有才和他的“弟子”小福和小顺们创作的十三段快板,加上对这些快板的生成原因的阐述,把李有才和他的弟子们的快板连缀起来,就是一部阎家山的变迁——这和赵树理的另一部作品《李家庄的变迁》,构成再一重意义上的互相映照。 《李有才板话》中的李有才的快板,可以借用口传文学的理论加以讨论。在原初意义上,口传文学属于尚没有文字应用的早期社会,口头语言成为人类传递知识、经验和信仰的主要方式。原始叙事的传播过程也即是演义过程,许多原本不存在的意义被发明或增生出来,这导致了像《荷马史诗》这样的文化奇观。这样,为了挽救集体记忆,许多叙事采取了诗的形式。闻一多先生说:“说话时期当早于创造文字若干万年,既能说话,必会唱歌。话既成为整个意志的代表,人们必须记它或诵它,这就是诗,并且为了便于记忆,故诗必有韵,但与后世用韵带有音乐性者不同。同时必须有整齐句法,还要有连环句法,……又须有系属之特点,即在文章中分别子目而加详释,也是为了便于记忆。再又有排比句法,不但字句整齐,连句的结构也是一致,作用都是一样。”[1](pp.10~11)早期社会的文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存在方式是与文学,或者更具体地说,是与诗密不可分的。① 以此观之,李有才的快板及其相应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的中国,人类早已走出了早期社会;但是,在阎家山那样封闭的、文化教育匮乏的山区,面对大多数不识字的农民,口传文学仍然是这里信息传播和信息保存的主要手段。李有才的快板,恰恰是采用了合辙押韵、琅琅上口的口传文学的形式,便于记忆,便于流传,形成一种独特的“元叙事”。乡间的生活,没有足够的文字记叙,即便是有文字记载,也不过是由阎恒元、阎家祥等强势人物按照其意志加以涂抹,对于老槐树底下的穷苦农民来说,是难得与闻的。不过,比较起来,阎家山的穷人们又是比较幸运的,李有才的快板,与时俱进,随机而生,为这个小小的乡村,留下了强烈的底层民众的民间记忆。 那么,具体到作品中,作为口传文学,李有才的快板有哪些特征呢? 他还有个特别本领是编歌子,不论村里发生件什么事,有个什么特别人,他都能编一大套,念起来特别顺口。这种歌,在阎家山一带叫“圪溜嘴”,官话叫“快板”。 像这些快板,李有才差不多每天要编,一方面是他编惯了觉著口顺,另一方面是老槐树底的年轻人吃饭时候常要他念些新的,因此他就越编越多。他的新快板一念出来,东头的年轻人不用一天就都传遍了,可是想传到西头就不十分容易。 小福的表兄觉着很奇怪,也没有顾上笑,又问道:“怎么你村有这么多的歌?”小顺道:“提起西头的人来,没有一个没歌的,连那一个女人脸上有麻子都有歌。不只是人,每出一件新事,隔不了一天就有歌出来了。”又指着有才道:“有我们这位老叔,你想听歌很容易!要多少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