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53.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518X(2007)10-0107-04 新千年的头一个十年已近尾声,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流行的“大话”文艺及学界对大话文艺讨论,似乎也已告一段落;与大话潮流紧密相关,或者说以自身的文化实践成就了大话热潮的70-80年代生人,现今也都由青少年时代步入了或者开始步入了成人社会的行列。在这个时候对“大话”重新进行反思,应该不会有不合时宜的嫌疑。 一、不止是颠覆——“大话”一代的理想精神 前一阶段学界对大话文艺的关注,大都把重点放在对其消解、颠覆性质的讨论上,并以此为基础展开对大话文艺的价值评判。但很少有人注意到由多种文本组成的大话文艺其实存在着不同的方向,并由此标识着不同的精神维度。 大话文艺的颠覆性质,虽为其赢得了一定的文化声誉,但更多的却还是诘难;尤其是与70-80年代后生人的国民性相联系的时候,这种诘难的分量就显得更重了。比如朱大可《“0年代”:大话革命与小资复兴》一文,在详尽分析过大话文艺的修辞学和美学特征之后,对70年代后生人的种种文化姿态多有批评:甜蜜而忧伤的小资主义——以便生于70年代的人们能够打扮成天使在唯美而感伤的情调里飞进飞出;零信仰和零痛苦——埋葬了80年代的精英主义理想,放弃终极关怀和国家关怀;泛江湖主义——营造虚拟江湖,更新中国流氓主义。正是借助上述文化姿态,70年代后生人终于完成了对话语权的争夺,使说话者从经典主义走向了市民主义,显示出非专业化、非知识分子化、平民化和幼齿化的各种表征。而这些表征之后的社会现实则是权威主义和真理探索机制被破坏后的动荡和混乱,文学神殿的崩塌,以及创造性时代降临的遥遥无期。 另一种批评的声音则将大话文艺与犬儒主义相联系,显示出了对大话文艺之不加分辨的消解姿态的担忧。陶东风《大话文学与当代中国的犬儒主义思潮》中,对从《大话西游》到《Q版语文》等大话文艺的特质进行了精辟概括,认为大话文艺的重要特点就是对经典的改写和戏说,同时也指出大话文艺在消解了权威的同时也消解了理想,失去了价值支撑的大话文学很容易走向批判和颠覆的反面,没有值得追寻的理想也就没有必要与权威产生真正的冲突,于是就会在玩世不恭之后走向委曲求全,甚至主动迎合以保护个人利益,这就是人生态度上的犬儒主义。最后还指出,这种体现出犬儒主义气质的大话文艺还是一种独特的亚文化形式,它和80后一代的精神面貌是有着密切的对应关系的。 不管是零信仰零痛苦还是犬儒主义,其结论的前提就是大话文艺不加分辨的颠覆解构姿态和相应的价值真空。那么,大话文艺真的具有这样横扫一切的法力吗?固然大话文艺具有明显的叛逆性质,但整个70年代后的这一批青少年群体,从大话文艺中得到的只是一种虚幻的、由破坏和消解得来的快感吗? 不妨从人们心目中公认的大话事件的鼻祖《大话西游》(虽然有人将它的精神源流追溯得更远)谈起。虽然《大话西游》如人们所言,是一个拼贴了各种文本片段,充满了滑稽模仿和无厘头搞怪的电影,但如果能够把它看似错乱重叠,实则往来有序的时空关系穿插起来,就会是一个结构完整的故事。这个故事并不像有的评论家所认为的是一个大众文化制品所惯用的爱情悲剧,它最终的落足点并不在于爱情,而在于责任。一味强调《大话西游》的消解颠覆性质将使我们不能看见,《大话西游》所进行的重建价值和理想的努力。那些角色各自象征着不同价值准则,比如唐三藏所代表的道义,紫霞所代表的爱情,猪八戒和《大圣娶亲》中刘镇伟扮演的小偷所代表的友情,至尊宝——孙悟空所代表的责任,一开始虽然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挖苦和嘲讽,但是在这个故事尘埃落定时,却又以生命为代价实践了各自的信念。 唐三藏的唠唠叨叨是片中最大的笑料。唐僧“语录”的可笑就在于它以一种一本正经的、谆谆教诲的形式传达了极为琐碎无聊、荒诞不经的内容。但是,就是这个唠叨啰嗦到让“观音姐姐”都忍不住要伸手扼住他喉咙的唐三藏,在孙悟空因罪孽深重最终要被彻底摧毁的时候,却自觉地以师傅的名义承当了徒弟的罪愆,拿自己的性命为孙悟空换得一次悔过的机会,实践了“舍生取义”的道德理想。同样,最初紫霞和至尊宝的爱情,和片中的人物的对话一样充满了无厘头色彩。那段经典的关于爱情期限的对白,第一次从至尊宝嘴中说出的时候只是一个声泪俱下的高明谎言。但在不知不觉之间,这段感情的性质已发生了变化:当至尊宝在戴上金箍之前重复的那段关于爱情期限的表白,就不再是谎言和欺哄,而变成一段感伤的真情流露。这段感情的悲剧性质在其后城墙诀别后的落寞背影中达到了它的巅峰。 其实,至尊宝从极力逃避孙悟空的身份到主动担当责任,才是《大话西游》的真正主线。正是这条线索显示了这个故事的价值立场,即对道义和责任的肯定。至尊宝死于蜘蛛精剑下之后,真魂重回水帘洞将金箍郑重放在自己头上那一刹那,具有非常强烈的宗教和伦理的意味;这一刻实际上就是一种成年礼仪式。在接受金箍之前,至尊宝一直游走于两种身份之间,自由自在的山贼和肩负重任的孙悟空。面对后者的身份召唤,他一直处于一种矛盾状态,一方面想要极力挣脱责任的重压,去嘲笑它,消解它;另一方面却总是不自觉地在梦中重回水帘洞,响应着这种身份召唤。在此之前的至尊宝其实就是一个不成熟的少年,徘徊在理性的成人世界之外,在他身上体现了种种未被规范的、多向度的、杂乱含混的力量和激情,自在自为的对世界的理解,和对于自由的不加思辨的向往。面对唐三藏所代表的作为规范理念而存在的成人世界,至尊宝的态度就是逃避和反叛,极力想要保存自己因外在于成人世界的边缘地位而所拥有的放任的自由、嘲弄的特权和颠覆的视角。但是就在戴上金箍的一刹那,至尊宝放弃了少年人的蒙昧和冲动,肩负起成年人的理性和责任。经历了成年礼的孙悟空眼中的世界则是另一种面貌。唐三藏非但不再啰嗦唠叨,反而惜字如金、沉默持重。不管别处的生活看起来是如何的繁华热闹,他仍须坚持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