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4608(2007)05-0116-13 文本研究与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之发展 贺仲明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自上世纪50年代初建立以来,已经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了。在众多学者不懈的努力和探求之下,该学科的科学性和严谨性已经基本得到确立,学科地位也在不断提升。但是,该学科的发展也存在一定问题。近年来,就有许多学者对学科的现状表示不满,试图寻找学科发展的新方向和新方法。最近十多年,现代文学研究界的一个关注热点就是“学科生长点”问题,更有不少学者对学科历史作出了认真细致的反思,在学科历史、学科文献、学科规范等方面进行了种种有意义的倡导和探索①。应该说,这些工作都是非常有意义的。然而有所遗憾的是,它们多集中在史料、文学史建设等文学的外在领域,却很少涉及到学科建构的重要基础——文学文本。我以为,对于当前中国现当代文学来说最重要的工作,也是对未来学科发展影响最大的问题,应该是文本研究。 正如德国著名学者狄尔泰所对人文科学的论述:“作为存在及按照历史中事物的理性而实践的人文科学……即由这些论述的三个层次构成:事实、命题、价值判断和规则。而且,历史、抽象理论和实践的关系作为一个共同特性遍及于人文科学之中。”[1] 27人文学科的建立和发展需要明确的内涵、外延,独立的特征、历史和传统,更需要有稳固的评价标准,树立有持续影响力的经典。文学学科自然也是如此。例如中国古代文学就是一个比较成熟的学科,尽管它的研究对象距现在已很遥远,但它依赖于其稳固的历史、传统、规范和经典,以及研究者借助新的思想和方法对这些经典作品不断做出新的阐释,使之焕发出崭新的魅力。这是古代文学作品能够超越时空得到不同时代人们喜爱的原因,也是古代文学学科不断发展、保持持久生命力的重要基础。 由于多种原因的影响,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在这些方面存在着比较大的不足。这首先体现为文学评价标准混乱,缺乏系统、统一的文本规范。长期以来,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一直以“思想内容”为文学评价的首要标准,艺术方面受到普遍的忽略,而所谓的“思想标准”内涵又非常狭窄,基本上是以政治观念为主导,时代局限性很大,缺乏持久和稳固的影响力,这自然影响了文学标准的确立。而以白话文为承载物的新文学,历史积淀相对来说比较薄弱,文学评价标准也始终在西方文学和中国传统之间徘徊,没有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理论话语与文学规范。正是受这些因素的影响,中国现当代文学的评价标准始终没有真正建立起来,文学研究也似乎成了一个没有标准的自由竞技场。到底什么是好的文学,好在何处,经常只是凭研究者的主观臆断或政治评价,随意性很大。比如散文,以前都是尊朱自清、冰心的优雅华丽为典范,以鲁迅的“载道”传统为正宗,杨朔也拥有颇高的地位。但是近年来,情况有了180度的变化,周作人的“言志”传统赢得主流地位,散文语言和结构的标准由精致优美转变为自然通畅,朱自清等人的地位也被周作人、汪曾祺等人取而代之。文学文体的规范性也是如此。最典型的是新诗,标准如此之多之杂,几乎就像不存在标准,甚至分不清到底哪是诗歌,哪不是诗歌,更遑言究竟哪是好诗与劣诗了。再如散文的概念,它的内涵和外延始终处在变化当中,完全不能给人一个清晰的文体范围和文体特征。 其次,表现在经典文本的匮乏上。这并不是说中国现当代文学没有经典作品,在将近一个世纪的发展中,现当代文学中也出现了不少优秀作品,堪可作为经典。问题是因为我们没有形成统一的科学的评价标准,研究者不能清晰地对这些文本的思想和美学特点进行总结,确立它们的经典位置,而往往是随波逐流,随意地判断作家作品的成就和文学地位,经典作家作品的文学地位不能得到稳固和确立。例如鲁迅,我们都把他作为中国现代文学的经典作家,但是,他之成为经典作家的理由和贡献却往往被遮蔽在幕后;我们只看到他被作为“伟大的革命家”的政治评价和“国民性批判”思想家的文化评价,却不明确其文学上的真正价值所在。例如对鲁迅的文学语言,我们的文学史都说鲁迅的语言好,但它究竟好在何处,却几乎无人细致清晰地阐释,以至于中学老师和中学生普遍在心理上排斥鲁迅的文学,称其佶屈聱牙,最难教也最难懂(更不用说学习了)。再如对鲁迅的思想,我们一直将鲁迅文学的思想价值局限在批判国民性和批判现实性上,其实他的思想深度要远比这深刻和复杂,只是我们的研究者没有将它们充分揭示出来。至于鲁迅之外的更多现当代文学经典作家作品,则往往经历着历史翻云覆雨的演变,随历史变迁而随意地变换自己的文学地位。忽而是“鲁郭茅巴老曹”,忽而是沈从文、张爱玲、金庸,但都没有给出使人信服和得到公认的充分理由。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现当代文学事实上已经失去了经典作家和经典文本,该学科也成了一个匮乏经典的学科。 我们并不是要僵化现当代文学的评价标准,对于一个尚年轻的学科来说,持续的争论和甄别、认真的剖析和比较,是非常必要的工作。问题是我们当前的研究界没有或很少进行这方面的工作,而是盲目而简单地忽视文本研究,并在研究中简单而粗暴地运用个人化的文学标准,从而进一步加剧了标准的混乱和规范的失衡。 当前文学研究的中心是文化研究,并不是说文化研究不重要,甚至可以说文学研究向文化的转向存在着时代文化的必然性。在社会文化的发展下,文学在时代文化中所占的位置越来越小,文学的标准、文学的范围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宽泛。这是许多学者将研究目光转移到泛文学的领域,从文化角度来研究文学的原因。但是,完全脱离文本去进行文学研究,将进一步加剧文学标准的混乱,也会进一步导引文学研究的空疏化。其最直接的后果是学科失去了界限,也将最终失去自己。这里我想对一种观点进行批评,一些学者声称他们之所以将文学研究做成文化批评,是因为现当代文学的文学水准太低,没有研究的价值。孰不知不进行必要的、认真的文本研究,文学标准不能得到确立,文学价值和文学成就也不可能得到提升,其结果是恶性循环,最后的受害者只能是文学。我们既然以文学为业,就没有理由忽视文学研究,否则就是对自己职业的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