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一个时代即将到来——那就是我们重新热爱我们的语言、重拾我们的价值判断、遵守我们自己的原则、继承我们父辈的传统、学习和尊敬我们民族的黄金时代。——赫尔德 英美民俗学的研究开始仅被作为学者的一种业余学术活动。他们主要是被一些奇异的风俗习惯、礼仪和口头传统吸引而从事研究,他们的研究对象主要是遗留物,此种研究在1846年被正式命名为民俗学。19世纪中期人类学提出进化论的观点,民俗学的研究重点也随之放到残留在农民身上的原初行为和信仰,民俗研究也逐渐成为一门严肃的学问,泰勒(Tylor)、兰(Lang)、和高莫(Gomme)等学者都把它们作为研究对象。从那开始,英国和美国民俗学者开始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对遗留物进行研究,以求重建历史或追溯现代民俗知识的原初形式。 在欧洲大陆民俗学研究开始得很早,但慢慢走向不同的发展道路。民俗学在一开始就和新兴的浪漫民族主义运动紧密联系在一起,热情的爱国主义学者搜集民间文学记录不仅仅是为了看过去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古文物研究者的主要兴趣所在,而在于发现历史模式来重塑现在、建设将来。本文力图揭示民俗研究与民族主义的斗争的结合是如何出现的,并描述它们结合产生的结果。 民族主义是一个不容易界定的术语。汉斯·库恩(Hans Kohn)把它命名为思想,一种情感状态,一种个人对民族—国家的最崇高的忠诚。①海耶斯(J.H.Hayes)认为民族主义是一种具有民族意识的爱国主义②,一个民族就是一个群体,他们说同一种语言,或者他们使用的语言是互为密切关系的方言,他们是具有自己独特文化的群体。③换句话说,根据人种学,一个民族就是一个国家,民族主义是一种爱国主义、是忠诚于民族—国家的一种表现。民俗学在唤起民众的民族意识、建立民族主义思想方面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在西欧和美国,18世纪末民族主义开始兴起。起初,它与启蒙运动提出的自由和人道主义思想一致。后来,卢梭(Rousseau)的学说代替它的统治地位,卢梭认为民众是真正的文化储存库。④这种观点在法国和美国革命中得到了强有力的体现。新民族主义者希望有一天在美国和法国两国获得的这些权利能在全人类实现。对此,汉斯·库恩指出“法国革命的民族主义崇尚理性的表述,是自由进步和博爱的胜利。它的著名口号‘自由、平等、博爱’,《人权宣言》不仅是属于法国人民的,而且是属于整个人类的。”⑤ 在中欧和东欧,另一种不同的运动——浪漫民族主义兴起了。这些地区的政治和社会发展水平远低于西方,国家的疆域不与当时民族生活的区域一致。所以民族主义与其说是一种反对统治阶级不公正统治、保护个人权利的一场运动,还不如说是重新划定政治区域以适应整个族体的运动,新民族主义替代了风靡一时的卢梭主权国家理论。他们紧密结合了一种思想——这种思想认为每个民族都是一个独特的、不同于所有其他民族的实体,个人只是整个民族的一个组成部分。民族意志第一,个人意愿第二,为民族—国家效命是每一个人的最高奋斗目标。这是浪漫民族主义与自由民族主义相矛盾的地方。浪漫民族主义强调激情和本能否定理性,强调民族差异否定民族共同志向,最重要的是,强调用传统和神话来构建民族而不用当前的政治现实。 在浪漫民族主义运动中,德国学者赫尔德为浪漫民族主义的创建做出了最大贡献。一开始,浪漫民族主义只不过是一些学者和诗人的一种渴望和梦想,他们竭力通过不断地教育和宣传,来点燃沉睡在农民内心的民族意识的火花。正如库恩指出的,他们“是这个民族的良知和这个民族的声音,他们解释这个民族的历史和使命,他们塑造民族性格和民族个性。”同时“他们总是有自己的社会历史观,这种观点的核心承担了他们自己的民族,它的原则集中了民族的信念和忠诚。”⑥赫尔德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历史哲学观不仅推动了德国的民族主义运动,在他的那个时代,不管好坏,其思想的确成为整个民族主义运动的基础。赫尔德制定了一套民族主义运动的理论,以帮助所有民族为其独立存在而奋斗。 赫尔德哲学体系的主要原则吸取了前人的思想。对他影响最大的是维科,他继承了维科的思想——诗歌和历史,并把它们作为自己哲学思想的基础。⑦ 第一个思想是:不同的历史时代观,每一个历史时代都是自然地由前一个历史时代进化而来,换句话说,就是历史连续性的观点。赫尔德说:“所有的事物都是相互依赖、相互生成的。祖国是‘我们父辈传承下来的,它能唤起我们往事的记忆,追溯我们祖先的业绩。’”⑧不久,这个思想产生了极大的民族反响。 赫尔德从维科那里汲取的第二个思想是,每个历史时期都有自己独立的文化实体,它的各种成分都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赫尔德主张,把这种文化模式概念运用到各个民族的历史发展阶段,每个民族都各不相同,每个民族的命运应该由自己掌握,“每个民族都有自己幸福观。”⑨ 赫尔德提出了独立的文化类型观,提出文化类型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民族所处的自然环境所决定的。他认为,不同民族的自然环境造就了民族差异,通过历史流变,这些差异逐渐演化成独特的民族单元,形成独特的民族结构,反映了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赫尔德说:“民族的古老性格源于家族的特性,源于气候,源于生活方式和所接受的教育,源于他们独有的事件和行为。父辈的惯例深深扎根在种族中,并成为这个民族内在的原型。”⑩没有两个民族会共享一样的环境、一样的历史,因此没有两个民族会有一样的性格。 赫尔德主张,每个民族性,实际上,都是由自然和历史塑造的,个人的责任并非像启蒙主义提倡的那样,为创造一个普遍的、理性的、服从法律统治的民族共同体而奋斗。他认为人类的责任应该是沿着历史和自然铺设的路线去发展自己的民族,他公开反对启蒙主义,主张民族相对主义,宣称“每个民族实践不同的完美标准,它们是不能相互比较的”(11),提醒人们,每一个民族都必须按照自己天生的能力和文化模式去发展。因为对于一个民族而言,如果民族文化发展的基础不是自己的,而是外来的,那就意味割断自己和过去历史的连续性和分裂民族的有机统一。这样做的后果是本土文化能力的丧失,最终导致民族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