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11日,纽约曼哈顿南部的世贸中心双塔遭到恐怖分子袭击后,纽约市长鲁道夫·朱利安尼(Rudolph Giuliani)立即下达命令,30万金融证券从业人员、办公室职员、保安人员和餐饮小贩涌入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寻求避难,应急工作人员开始痛苦地清理断垣残骸,而数千人则失去了生命,许多警官和消防队员也在双塔倒塌时牺牲。世贸中心的地下购物中心一片废墟:盖普(The Gap)的厚玻璃橱窗碎了一地,鲍德斯书店(Borders Books)灯光暗淡,泰诺(Tylenol)的瓶瓶罐罐和黛亚皂业(Dial Soap)的栅栏被埋在杜安里德药店(Duane Reade Drugs)的碎石之下。在双塔附近,教堂大街与自由大街交界处,每周二和周四原先都会有开放的地区性绿色市场,纽约北部偏远地区的农民会带着果酱饼和早秋时节的青苹果来到这个市场叫卖,而今他们也都逃生去了。美国著名城市文化研究权威、一直在纽约生活工作的沙朗·佐京(Sharon Zukin)教授看着电视上的市长,期待他会建议纽约市民和家人一起待在家里,玩一局垒球放松自己或是祷告,但市长却鼓励大家去购物。朱利安尼告诫纽约市民不要去华尔街地区上班,他号召大家:放一天假,去购物。 纽约市长试图塑造一种纽约一切如常的感觉。尽管纽约的金融中心已经濒于崩溃,然而在相隔不算很远的商业区,纽约的都市生活某种程度上仍在如常继续。第三十四大街上的购物者们正准备冲进梅西百货(Macy’s),在那里他们可以寻到便宜货,从开学前的减价销售到纪念哥伦布发现美洲的一周促销。在纽约东区,布卢明代尔百货(Bloomingdale’s)正打开大门,迎接那些追逐拉尔夫·劳伦(Ralph Lauren)、卡尔文·克莱恩(Calvin Klein)和唐娜·凯伦(DKNY)最新时尚的顾客们。在整条麦迪逊大道(Madison Avenue)上,在同一设计师的旗舰店里,或是在爱马仕(Hermes)、普拉达(Prada)、麦克斯·马拉(Max Mara)和宝格丽(Bulgari)等品牌专卖店里,一身黑色的售货员正在抹去橱窗上的灰尘,橱窗里陈列着亮色丝巾、时髦羊绒毛衣和纯金手表。与此同时,在长岛和新泽西的郊区,购物者们正开车前往那些大卖场,在其周围的巨大停车场下了车,他们推着巨大的金属手推车川流不息地通过宽敞而熟悉的走道进入沃尔玛。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一切都非常正常,你每天都看到人们在购物。① 一年以后,当我走进百老汇大街自由广场的布克兄弟(Brooks Brothers)专卖店时,发现它依然完美地体现了20世纪初的古典时代氛围:深色的木墙、浅蓝色衣领口衬衫和棱纹平布领带交织在一起,放在玻璃外壳的陈列箱里,年长的穿深色制服的售货员静静地站立一旁。我和沙朗·佐京一样,把布克兄弟看成是有点贵族气的旧纽约的文化标识。天气已经转冷,布克兄弟专卖店外面的马路上行人稀少,穿过马路,就是一片铁丝网围起来的“零地带”——世贸中心双塔的遗址。它已经成为布克兄弟专卖店门口一个深陷下去的峡谷,而且已被清理干净,如同一个建造过程中的建筑物地下结构,只是不知道重建以后的世贸中心是否还会有地下购物中心。从“零地带”边缘回望高高的台阶之上的布克兄弟专卖店,店招上面狭长宽大的玻璃墙里已经再也看不到双塔的影像了。我突然发现朱利安尼市长堪称城市生活和城市文化的高手,他明白购物与人们对一切如常的期望之间有着多么重要的密切联系,因为购物同时也界定着我们生活的精神领域。 购物是将商品从一群人手中流向另一群人的复杂系统,购物满足了、而且也刺激了待在家中无法得到满足的欲望。购物是人们外出时通常会做的事,购物也是人们满足自己社交需求的方式,因为购物让消费者感觉到自己是公共生活的一部分。消费者无疑是在购买有价值的东西,而这一价值可能是经济的、社会的或文化的。当消费者觉得自己购买了他认为物有所值的商品,那么购物的经济性就得到了体现;当消费者因为购买某些商品而赢得了别人的羡慕和尊重,那么购物的社会性就得到了彰显;当消费者因为购买了某些商品而融入了时尚的潮流,那么购物的文化性就被突显出来。购物的价值实现,是通过价格或者流行度来中介,并由不同的消费者来完成的,因此它既是抽象的,也是个人化的。更重要的是,购物的价值实现常常是混杂的,有时甚至相互冲突。比如一个金融界的高管在一个时尚小店试穿了一件仿冒的D&G外衣,这件外衣非常精致合身,而且仿制得不露痕迹,可以说是物超所值,但是她在商务场合穿着时,可能会显得过于休闲和夸张,更何况这件外衣毕竟是仿制的。如果仿制的D&G的商标不拆除,也不会有多少人认为这位高管穿着一件冒牌的外衣,因为她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享有这个品牌。但是,她仍有可能会觉得困窘,因为这件外衣的价值实现包括了价格、她的社会地位、她所了解的关于盗版问题的信息,以及一种有关消费的大众文化。正是这种大众文化将可销售商品的公共生活与个人的梦想实现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