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媒介与大众文化的本土化”这个论题中有三个主词,即媒介、大众文化和本土化,既有时尚感又含义甚多且释义纷呈。这里,不妨将之与三种时代的思想相连,媒介与时代新观念和新思路相连,大众文化与经济和商业相连,本土化与民族的美学觉醒相连。这三个主词,首先让我联想到了两种现象,一是长时段的从20世纪90年代末在全国各地涌现,而今涌而愈出的古镇古街与仿古镇和仿古街,二是焦点式的2006年三大导演撞在一起搞古装武打片。我觉得这两种现象可以用来说明这三大主词。 (一)媒介、大众文化、本土化在中国的关联 麦克卢汉由电子媒介的出现而发现了媒介在文化中的重要性,并把媒介普泛化,指出一切都是媒介,不但报纸、广播、电视是媒介,而且语言、各类图像、交通工具,甚至与人相关的各类物体都是媒介。电话、电报、电视、电脑把地球上的方方面面都联系起来,从而使理论家把一切都看成媒介的时候,“媒介时代”就形成了。回望历史,当媒介以口传为主,以文字为主,甚至以印刷为主时,媒介虽然重要,但还不能成为社会主流,还不能把一切都媒介化。而当电子媒介特别是电视和电脑成为主流之后,一切都媒介化了就可以被理解了。媒介时代的到来意味着:第一,电子媒介的性质辐射、影响到了一切文化方面,文化的一切方面由此带上了媒介的性质;第二,文化的一切方面被按媒介的方式来进行评估。媒介,就其本质来说,是要把自己介绍出去,从而介绍率即出场率成了一种成功标准。被介绍时即出场时的形象,成为一种考量/成功的标准。在这一意义上,媒介时代同时就是一个图像时代。在媒介时代,虽然一切都被媒介化了,但被媒介化了的事物仍与其他社会一样,有一个等级。一事物在媒介时代的媒介性成为事物等级高下和兴衰升降的内在动因。比如,自20世纪90年代电子媒介时代的到来,在文艺体系中,从艺术门类的角度看,电影电视因其媒介性高而上升到文艺体系的高位,文学因媒介性低而由中心滑向边缘。从文化类型看,大众文化具有较高的媒介性而历史性和必然性地成为文化的主流。所谓大众文化,首先在于具有大众性,大众性决定了媒介性/出场率/接受度。大众文化的出现与电子媒介的重要性角色广播的出现相伴随,因电子媒介的决定性角色电视的出现而成高潮,因电子媒介最决定性的角色电脑的出现而全球化。媒介时代和大众文化,一方面具有相同的联结点和兴奋点,另一方面又有各自的自主性和光亮点。媒介虽然有本身就形成一种世界观的一面,但又有工具性服务于世界建构的一面。在与大众相对中,可以将媒介看成“物”(一种客体),它的奇迹是一种“物”的奇迹。大众虽然本有从众性的一面,但它本身又受趣味(审美/人性)规律的支配,在与媒介的相对中,可以将之看成“人”(一种主体),它的繁荣是一种“人”的繁荣。如果说,从媒介的角度,往往看到形式的同一性,那么,从大众的角度,就会看到形式的差异性。这就是在同一个媒介时代,美国的大众文化不同于中国的大众文化,中国的大众文化不同于印度的大众文化。虽然在媒介的同一性中,全球的大众文化有趋同的一面,因而美国的牛仔裤、麦当劳、好莱坞电影风行四海,但全球的大众又有求异的一面,于是印度抛饼与宝莱坞电影,中国茶与中国京剧仍然有自己的市场。大众文化的世界化,需要的正是大众文化的多样化。能否成为一种具有世界魅力的大众文化,正是与该文化的本土化相关联的。可以说,正是大众文化的“人”的特性,构成了大众文化的本土化。一国的大众文化要走向世界,靠的是本土化,只有本土的独特性才能吸引其他文化的眼球,别国人士到此国来,不是看其在自己国家内已经司空见惯的大众文化,而是想看只有这一国才有的大众文化。因此,全球化的程度越高,本土化的关注也越高。对此,本文开头讲的两种现象——全国古镇古街的兴起和三大导演同献古装武打片,是人人皆能感受到的,因此,就以此入题。 (二)古镇古街与媒介、大众文化、本土化 20世纪90年代起,古镇古街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雨后春笋般地出现,构成了中国当代文化的一道亮丽的景观。中国建筑文化自具现代性以来,有过一次又一次的浪潮。第一次是西方建筑在口岸城市成片地出现,然后向内地延伸,于清末新政中进入京城,然后向全国扩张;第二次是中华民国成立后全国的拆城运动,中国的各大城市进行了一次集体性的大变脸;第三次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苏式建筑在各主要公共建筑以及机关学校中的出现,构成了中国建筑的另一次新景新貌;第四次是改革开放后西方现代建筑和后现代建筑的不断涌现,呈现了中国建筑文化的又一次现代闪耀。而古镇古街则是在全球化浪潮中出现的新景。当然,全球化时代的中国建筑文化是以一种多元多姿的方式进行的,古镇古街则是这一多元格局中的一个特殊的亮点。说它是特殊的亮点,因为它与媒介、大众文化、本土化、全球化都有重大关联。回首往昔,自西方建筑的潮水涌来时,中国建筑界于20世纪20年代提出“中国固有形式”,于50年代提出“民族形式”,于80年代提出“中国元素”,这些本土化的努力,从表层来说,其主体都是在一种明显政治的支持下出现的;而古镇古街的风起云涌,其主体则是一种经济的动力。如果说以往的中国式建筑的出现,主要是一种因政治而来的文化符号,那么,而今的古镇古街则主要是因经济而生的旅游景点。如果说,前者是一种主流文化的着意提倡,那么,后者则为上下互动的推涛作浪。古镇古街最耀眼地呈现了全球化中的中国特色,走进古镇古街,你一下子感受到了“中国”。作为一种媒介,古镇古街是在用一种建筑的语言介绍中国,展现中国,而建筑文化对于古镇古街这一中国形式的需要,是与中国的经济增长和全球的资本流动而来的全国的和世界的旅游需求紧密相关的,一种经济心机的计算性巧妙地隐在其中或明显地张扬其外。因此,所谓的古镇古街已经不是一个发思古之幽情的诗意场地,而是一种在经济利益主导下“制造”出来的大众文化。在古镇古街这一大众文化中,本土化是它着力高扬的品牌和得意招摇的商标。在这一意义上,古镇古街是媒介时代以本土化的方式出场的大众文化商品;或曰,是在本土化流行的时代以大众文化方式出现的一种媒介;或曰,是在大众文化时代用媒介的形式推出来的本土化品牌。 全国的古镇古街,主要是在旅游业的推动下,为旅游经济所催生、整容而精心打造出来的。这些在新时代涌现的古镇古街,有的确为本来就内涵丰富的古,如云南的丽江、湘西的凤凰、江苏的周庄;有的确有一些古的基础,如上海的朱家角、成都的洛带、重庆的磁器口;但很多却是本来无古可见而专门为旅游为景观而人为制造的。真正的古镇是由时间和历史自然生成的,而今的古镇却是按照媒介时代大众文化的生产模式匠心打造的。因此,走在当今的古镇上,即使走在确然满带着古意的古镇上,也时时会感到媒介时代的金香铜臭。最为主要的是,当你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古镇之后,会深深地感到一种大众文化的模式化风格,也许因为自然地理的巨大差异,你可以把江南与湘西区别开来,但在一个相同的地域,比如你走了江南的一个个古镇古街后,再回首旅程,对各个古镇古街的特色是什么,大概已经有些惘然了。而今的古镇古街由不得历史来自然形成,只能由时代来人为打造,这些古镇古街与时俱进地成为旅游时代的大众文化品牌,成了宣扬中国本土特色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