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世界文化互动的增强以及社会自身能力的提高,族群意识、文化认同与少数权利逐渐受到人们的关注,西方多族群国家不得不面临日益增长的少数民族、移民群体与弱势群体的权利诉求和文化主张的压力。这些恰是多元文化主义所要思考和解决的。在与自由主义、社群主义、共和主义等理论流派的政治论争中,多元文化主义在族群身份、族群认同、族群差异与族群文化权等方面提出了自己的思路与策略,而这一切均是围绕族群与国家尤其是族群身份与国家认同的关系这一核心问题展开的。 一、个殊还是普遍:族群身份与公民身份 族群身份与多元文化主义的兴起有着密切的联系。20世纪50年代的民权运动与60年代的新移民运动,使少数族群的自我意识、自我认同迅速提升,对族群身份的吁求也愈加强烈,这些都有力地推动了多元文化主义的兴起。如果说少数族群是多元文化主义的主体的话,那么,族群身份就是多元文化主义兴起与发展的动力。① 少数族群基于特定的族群与族群意识而形成的文化成员身份,就是族群身份。②这是当代西方多元文化主义者最为关注的一个概念,而族群身份与公民身份的关系问题更是当代西方理论论争的焦点。③ 多元文化主义者认为,对少数民族、亚文化群体、弱势群体以及移民群体,要承认他们的差异性、承认他们的平等地位,承认他们的平等参政权和社会经济权,在此基础上,解构传统的话语权力,对正统和主流的话语体系进行修正。换言之,承认、平等和解构是族群身份的三大价值取向。 西方多族群国家在处理族群与国家关系时,多年来大体形成了三种模式:第一种是“统一模式”,也被称为“盎格鲁化”模式,④政府对少数族群和移民群体实行同化政策,使他们逐渐放弃自己的文化,接受并融入主流文化。⑤第二种是“熔炉模式”,也称“同化模式”,政府在不干预的情况下,使不同的文化融合成一种新的文化;如果可能,主流文化可以起主导作用。⑥第三种是“马赛克模式”,也称“文化多元模式”,主张不同文化和平共处,平等存在,保留各自的特色。⑦在多元文化主义者看来,第一种模式绝对是不能接受的。第二种模式承认文化共存,但对各种文化之间是从属还是平等关系,没有明确界定,美国版的“熔炉说”甚至提出要将各种文化溶化在以盎格鲁-撒克逊文化为主料的“大锅”里,也是让人难以接受。比较温和的是第三种模式,它承认不同文化的平等价值,并给予所有社会文化群体以平等的政治、社会和文化地位。 多元文化主义极力倡导“承认”,显然代表着对政治现状的不满。在他们看来,尽管一些国家历来是多民族、多文化的社会,但少数民族自身文化的价值及与主流文化的差异一直没有得到真正的“承认”,充其量只能称其为多元文化社会,却绝不是实行多元文化主义的社会,因为只有多民族、多文化共存的现象,并不能说明各民族、族群和文化之间的权力关系和地位状态。由此可见,多元文化主义的“承认”具有双层含义:既承认族群差异,还要承认差异平等。 在解构主流文化的话语霸权方面,多元文化主义者认为,以美国为例,以盎格鲁-撒克逊为核心的白人文化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主宰着美国的话语霸权,但事实却是:黑人奴隶、妇女、移民、少数民族等少数族群,同样也是美国历史和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理应拥有部分话语权利。因此,多元文化主义者提出重新解读传统文本,用新的话语理论解构美国的历史与文化,同时,积极构建亚文化群体的话语体系,以建立族群身份的自信,培育族群身份的自主意识,进而争取社会的承认和平等的话语权。 从承认存在,到追求平等,再到解构霸权,族群身份在多元文化主义的思想中承担着重要的使命与角色。理解族群身份的价值内涵,可以使我们更为清晰地理解多元文化主义的价值取向和政治主张。 随着族群身份概念逐渐为人们所重视,有学者开始担心这一身份可能会冲击传统意义的公民身份。因为“公民身份”强调不同种族、性别、阶级和生活方式的所有人,拥有一致的国家认同和政治信念,承担平等的政治责任和社会义务,显然具有一种整合的力量,而“族群身份”强调族群差异,关注族群特权,督促族群有意识强化其内在的文化特征,自然会冲击公民身份所内含的公共精神,甚至危及社会团结。 罗伯特·H.威布(Robert H.Wiebe)详细分析了族群身份带来的变化:引发公民身份危机;更改传统的政治主题,人们的关注点“不再是选举如何影响文化差异的问题,而是一个文化差异如何影响选举的问题”;⑧扩展公民身份内涵的同时,也引发社会无序状态,“没有人知道什么是公民资格,除非有人来教他——教给他公民的习惯,教给他公民的语言。”⑨ 对此,杰夫·斯宾勒(Jeff Spinner-Halev)主张应对各类族群区别对待。一些激进的族群,由于强烈希望拥有与主流文化平等的权利和义务,将主流文化作为竞争对手看待。但一些相对温和的族群,由于各种原因被主流文化排斥在外,只是希望以平等的公民身份参与政治生活,成为多元社会中的一部分,并不想争取特殊的文化认同。还有一些游离的族群,对政治生活和共同体的事业持冷漠态度,对国家也没有太多的要求和期望,他们虽然在自由主义者眼中不属于优良公民,但至少不会危及其他公民的权益。⑩斯宾勒认为,除了激进的族群外,后两类族群身份都不会对公民身份构成实质的威胁和挑战。(11)